大年初三的陵州城飘着细雪，人民影院外的LED屏将雪粒照成碎钻，在夜色里簌簌飞舞。
李昊的羽绒服拉链拉至下颌，只露出半张脸，杨妍的指尖隔着手套轻轻勾住他的小拇指，两人随着队伍缓缓前移。
脚下的积雪混着爆米花碎屑，踩上去发出细碎的咯吱声。
队伍里有穿红棉袄的小女孩举着棉花糖，有戴着雷锋帽的老人捧着保温杯，还有几个大学生举着手机直播，镜头扫过《疯狂的石头》海报时，弹幕里跳出满屏“期待“。
“你看这海报。“杨妍将宣传册往李昊面前倾了倾，翡翠周围的人物剪影被她指尖点得发亮，“包世宏的眉毛像把刀，道哥的八字胡翘得像引号，连角落里卖凉皮的嬢嬢都画着围裙上的油点子。“
她的睫毛上沾着雪花，像撒了把盐的月牙：“宁昊说这叫'市井浮雕感'，每个角色都是从生活里抠出来的石头。“
李昊想起三个月前收到剧本的那个雨夜。
牛皮纸袋上的邮戳浸着重庆的水汽，拆开时掉出片黄桷树叶。
剧本里包世宏在罗汉寺擦佛像的段落让他笑出眼泪——那个中年男人对着观音像絮絮叨叨，说“菩萨，您看这香炉都裂了缝，跟我这保卫科长的饭碗似的“，字里行间全是被生活磨糙的幽默。
他记得自己当时躺在工作室沙发上，落地灯的光斜切过“翡翠调包“的分镜图，突然觉得这故事像块未经打磨的璞玉，带着粗粝的生命力。
放映厅的红色座椅泛着暖意，李昊刚坐下就闻到前排传来的泡椒凤爪味。
杨妍将可乐放在杯架上，玻璃瓶与塑料碰撞发出轻响。
灯光暗下时，整个空间陷入微妙的寂静，仿佛所有人都在等待一块石头裂开缝隙。
当银幕亮起，罗汉寺的青石板路带着湿气扑面而来，包世宏蹲在佛像前贴金箔，阳光从破窗棂漏进来，在他眼角皱纹里织出金线。
身后工人举着拆迁通知大喊：“包科长！别擦了！和尚都搬去新庙咯！“
渝庆方言的尾音上挑，像根细针扎中笑穴，前排立刻爆发出笑声。
三条故事线如三股彩线，在宁昊的镜头里织出错位的网。
国际大盗麦克在五星级酒店用激光笔扫描翡翠，红光在他金丝眼镜上跳成冷冽的点；
道哥三人组挤在城中村破屋分赃，灯泡忽明忽暗，照得墙上“日进斗金“的春联泛着霉斑；
包世宏骑着摩托车在山城巷子里穿梭，嘉陵江的风卷着他的围巾，扫过挂着香肠的竹竿和晾在电线上的花衬衫。
当麦克的激光束与道哥的手电筒光在翡翠展柜上重合，整个影院响起此起彼伏的“哦——“，像观众们突然看懂了命运的恶作剧。
“这个长镜头绝了。“杨妍的声音里带着惊叹。
镜头从缆车上的包世宏摇向下方轻轨，轻轨里的道哥正扒着车窗张望，远处长江大桥上，麦克的黑色轿车疾驰而过。
三层空间在同一个画面里交叠，重庆的立体魔幻与故事的荒诞巧合咬合如齿轮，发出清脆的咔嗒声。
李昊看见后排有个男生在笔记本上飞速记录，纸页上写着“空间蒙太奇与叙事诡计“。
黄波饰演的黑皮在雨中狂奔的片段掀起高潮。
他穿着荧光绿卫衣，头发贴在脸上，手里攥着假翡翠跳过摆着豆瓣酱的竹筐，闪过蹲在路边择菜的嬢嬢，最后一脚踩进泥坑，污水在慢镜头里溅成扇形。
当他躲进小巷喘着粗气，从裤兜摸出皱巴巴的香烟，火柴划亮的瞬间，脸上的汗水与雨水反光让这个小偷有了悲壮的喜感。
有观众笑出眼泪，有人模仿他的川普口音喊“我顶你个肺“，整个影院沸腾起来。
影片后半段突然注入温情。
包世宏在厕所偶遇道哥，两人隔着隔间抽烟，水汽氤氲中聊起各自的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