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和解只予你一人。
许妙仪再醒来的时候,身处一间布置典雅讲究的房间,床边坐着郑嫣。
“姐姐你醒了。”郑嫣扯出一个笑容,神态大不如以往明媚张扬。
许妙仪揉了揉酸痛的脖子,问:“这是哪里?”
郑嫣道:“是萧韫名下的一处山庄,李梧说这里少有人知,目前来说比较安全。”
听到“萧韫”二字,许妙仪“腾”地一下坐了起来,一把抓住郑嫣的手臂,急切询问:“萧韫怎么样了?柳萱呢?”
郑嫣抿了抿唇,斟酌着道:“还没有消息,不过我相信他们一定会没事的。”
许妙仪鼻腔泛酸,眼中也不由自主地涌起热泪,面上难得地露出了无助与彷徨之态。
他们怎么可能会没事呢?平郡王妃假死是欺君之罪啊,更何况还有庆王推波助澜……
许妙仪简直不敢想象萧韫和柳萱的现状,她深深地闭上双眼,低声喃喃:“是我们小看这个庆王了……”
她忍不住想,现在的庆王一定无比得意吧?
但事实却与她的设想背道而驰,庆王府并非歌舞升平、喜气洋洋,而是笼罩在一片无形的阴云之下。
所有人都能察觉到,庆王殿下心情不好。
“殿下,敢问您为何闷闷不乐呀?”有侍从忍不住问,“萧韫帮助柳氏欺君出逃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他在劫难逃,咱们届时再从中添火,便能一举将他赶出京城——这等同于砍掉了太子的一条手臂,于我们大大有利啊!”
庆王扯了扯唇角,反问道:“可万一圣人一病不起呢?那我们岂不是被釜底抽薪了?”
侍从一愣。
是啊,皇帝一死,太子就能理所应当地继位,届时别说是这次对萧韫的设计,庆王多年来的所有筹谋都将是一场空。更糟糕的是,他和太子争斗这么多年,太子上位后必然会第一个清算他……
经过许久的酝酿,一场吞天没地的暴雨终于落下,雨声轰隆隆的,像一头野兽在叫嚣。
这一晚,许多人辗转难眠。
暴雨下了一夜,在翌日清晨时终于停歇,但天空却还是淡灰色的,叫人莫名觉得压抑。
太极殿中,众官员站在自己的位置上等待圣人临朝,人人面色凝重,气氛格外沉重,仿佛大战在即。
临近开朝点,圣人却并未如期出现,来的只有圣人身边的德公公。德公公宣布道:“陛下龙体有恙,尚在昏睡之中,无法上朝。”
一时间,群情哗然。
国不可一日无主,当即便有几位老臣站出来,推请太子监国。
庆王愤恨至极,几乎将一口银牙咬碎,却终究无可奈何。
毕竟皇帝晕厥前没有留下任何旨意,按照礼法,确应由太子辅国理政。
太子假意推辞了几下,终于还是“恭敬不如从命”。他接管大权后,当即便要处理“平郡王妃”一案。
尽管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太子必会偏护萧韫,但努力争取总好过无所作为。于是庆王派与太子派开始唇枪舌战,争得面红耳赤。
吵到一半,平郡王又在殿外求见,为柳氏求情,企图把锅全甩到萧韫身上,将战斗推向了高潮。
太子被吵得脑瓜子嗡嗡作响,最终做出如下裁决——
“平郡王妃柳氏犯下欺君大罪,有损皇室颜面,然念其多年侍奉有力,交由平郡王自行管教。”
“萧韫身为刑狱官却知法犯法,助纣为虐,但念他劳苦功高,又因平阳侯已行教子之任,着萧韫停职三月,在家反省,另罚俸一年。”
这两则消息穿越重重宫墙,穿过大街小巷和山丘林木,于午后来到许妙仪等四人耳中。
许妙仪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郑嫣也不由得长舒一口气:“已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我还以为他们难逃一死呢。”
萧无忧也面露喜色,附和道:“只要人还活着,一切就还有可能。俗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四人都迫不及待地想回到长安,但由于道路泥泞,车速受限,他们若此时出发的话,抵达长安时恐怕城门已关。他们只好又挨了一夜,翌日才启程。
临近城门,他们远远便瞧见一列军队浩浩荡荡而来,数面写着“梁”字的旌旗正猎猎翻飞。
这象征着什么不言而喻,几人皆是震惊不已,还没来得及讨论几嘴,便被吆喝声打断了思绪:“军队出行!闲人回避!”
李梧连忙将车引到路旁,许妙仪、郑嫣和萧无忧也下车以示礼让。
许妙仪询问旁边的路人是哪里起了战事,那人回答:“你们还不知道啊?巴州有伙山贼造反了!听说他们可厉害了,势如破竹,短短半个多月就占了三分之一的土地!巴州刺史实在是挡不住了,便上奏请求朝廷驰援。”
在许妙仪的观念中,民间山贼再怎么厉害也是打不过正规军的,毕竟武器装备就落后很多。她不禁暗自咂舌:巴州的正规军居然这么废?
“你看那为首的元帅,就是平阳侯。”那人又道,“他今年都快六十了,竟然还自请出征,披甲挂帅呢,真是老当益壮、雄风不减啊。”
许妙仪擡眼看向平阳侯,只见他眉宇间确与萧韫有几分相似,只是沧桑得多,也严肃得多,两眼射寒光,叫人望而生畏。
许妙仪虽因“送金谴离”之事对平阳侯心怀怨怼,但此时此刻,她还是向他投去了崇敬的目光,并深深作揖。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者,当敬。
……
进入长安城后,众人直接去到萧韫的宅邸。尚且与萧韫的房间隔着老远,他们便隐约闻见了药味儿和血腥味儿,心里都不大是滋味。
几人来到房门口时,恰好有一个青年男子从里头走了出来,他身形魁梧,皮肤黝黑,剑眉星目——正是贺远山。
贺远山见了众人,先是愣了一下,旋即惊喜不已,两眼放光:“许娘子?”
许妙仪礼貌一笑:“贺郎君。”
贺远山有些羞赧地挠了挠头,笑道:“许娘子看上去比之前精神多了——你来看萧二?”
“自然。”
都走到人房间门口了,还能是来干嘛的。
这时,屋内倏然传来了瓷器碎裂的清脆声响。
许妙仪大惊,连忙小跑进房,快速绕过屏风,只见萧韫正趴在床上,身形较几天前清减许多,背上殷红血色透衣而出,面色苍白如纸。
许妙仪心头一紧,不由得想起曾经他替她挡下熊爪的那次。
他总是这样犯傻。
正当许妙仪思绪纷扰间,萧韫擡眼朝她看来,漆黑的眼眸像两汪春水。
许妙仪飞速垂下眼睫,目光恰好落在床边满地的碎瓷片上,她急忙问:“你刚刚怎么回事?”
萧韫哪好意思说自己是不想听贺远山与许妙仪说话才这样,搪塞道:“想喝水,但是身体不便,不小心碰倒了。”
许妙仪正想转身去帮他重新倒杯水,不料却被后来的贺远山抢先一步。
贺远山贴心地把水杯送到萧韫唇边:“来,喝吧萧二。”
萧韫唇角抽搐,原本就不好看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郑嫣迅速反应过来,屈肘顶了一下萧无忧,并给他递了一个眼神。
萧无忧会意,伸手拉住贺远山,笑道:“贺三兄,话说咱们好久没切磋过了吧?不如去切磋一番?”
“啊?现在?”贺远山不大情愿。
他好不容易才有机会跟许娘子说上话呢!
萧无忧笑嘻嘻道:“你莫非是不敢?”
贺远山一听这话,登时火冒三丈:“谁不敢了?比就比!”
说罢,他重重地把水杯往旁边桌上一放,气势汹汹地拉起萧无忧就往外走,郑嫣也跟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了许妙仪和萧韫。
许妙仪在床沿坐了下来,又找了几个枕头垫在萧韫身下,方便他喝水。
萧韫弯了弯唇角,轻笑道:“多谢——我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许妙仪拧起秀眉,有些恼怒:“你还敢说这种话!”
萧韫急忙讨饶:“错了错了!我不说了。”
许妙仪冷哼一声,别过脸去。
萧韫犹豫了一下,又半开玩笑地说:“许娘子大人有大量,就放过小的吧。”
许妙仪依旧不说话,也不看他。
萧韫叹了口气,道:“当时实在是无路可走,我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否则我怎么……”他斟酌了一下才继续说,“怎么舍得让你担惊受怕,让你余生都活在愧疚之下?”
许妙仪缓缓扭回头看向萧韫,眸中盛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她张了张唇,欲言又止,好半晌才道:“你刚开始就不应该掺和进来的。我记得你曾经最是理智,如今却接二连三地犯浑……”
说着说着,她的语气里不禁染上几分埋怨。
她抿了抿唇,道:“其实,我更希望你清醒理智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