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纪了,原来反社会人格真的存在。]
[我是认真的,有没有科技兄弟,麻烦人肉一下这个疯子到底是谁?]
[神经病院在逃人员?]
[不要以为他最后一刻良心发现保护了哥哥,我们就会原谅他。]
[这种人早点死了吧,活着太可怕了。]
[小道消息,已经死了。]
......
方钦山说的没错,传播内容已经被删了,至少在明面上看不到任何有关事故的视频和照片。但是谢逐桥也知道,这些都是假象,网络社会发展迅速,资源传播途径不限于微博,还有微信、网盘乃至企鹅群聊,根本是限制不住的。
而且还有些人,他们并不寻求真正的事实真相,他们不用去看,就能用自己的主观判断为所欲为。
谢逐桥还想再搜,方钦山却在此时推门进来,像是意外又像是意料之中,疾步过来,从谢逐桥手中拿过手机:“现在先不要看这些,没有必要。”
谢逐桥掌心一空,望着方钦山无端笑了下:“随便看看。”
护士说谢逐桥烧退了一些,方钦山打量着谢逐桥,摸不准他那张苍白的脸像不像没事。
“要不要再睡一下。”方钦山问。
“他醒了吗?”
“没有。”
总觉得是错觉,谢逐桥那双本就无神的双眼在此时又暗淡了些,方钦山恨铁不成钢:“你对想要害死你的人是不是太宽容了?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差点因为他死了?”
方钦山不认识许延声,他只是心疼谢逐桥,在这个时候只是替谢逐桥不值,甚至觉得谢逐桥因为这样的人变得太过软弱。谢逐桥毕竟和许延声认识了这么久,一个人上一秒还好好的,下一秒却变成随时要死掉的模样,谢逐桥无法接受那很正常,方钦山知道谢逐桥向来是个心软的人,毕竟他们当年也是这样认识,但心软需要分场合,谢逐桥现在过分的心软很可能让他本人的心理产生问题,这也是医生和公司现在最担心的点。
谢逐桥表情平静,目光平直地望着方钦山,淡淡道:“方钦山。”
方钦山还没从慷慨激昂里缓过来,粗喘着气:“什么。”
谢逐桥问:“你不觉得你太多管闲事了吗?”
“什、么......”方钦山猛地反应过来,他忘了自己只是谢逐桥的助理,如果谢逐桥愿意,可以马上开掉他,别说说话,他连照顾谢逐桥的机会都不会有,“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抱歉,我......”
谢逐桥还是那副模样,像被人抽了灵魂:“车祸事故报告有吗?”
“......嗯?”谢逐桥讲话跨度太大,方钦山一时没懂,想过才明白,“......那个,还没有。”
“为什么没有?”谢逐桥睁着一双似乎是真的不理解的眼睛问。
F市的警察没有很负责,而这是一场有太多人见证的事故,那些警察大概也是第一次碰到用网友用舆论解决问题的情况。于是他们也没有认真去调查,从事故现场和货车司机,以及路人的笔录来看,就是许延声驾驶着汽车目标明确的,完全没有减速地撞了上去。
“我想要真相。”谢逐桥慢慢地说,并不是命令的语气,“路面情况,汽车检测,还有......”顿了顿,轻声说:“还有许延声的精神状况,体内是否有药物、酒精残留。”
谢逐桥坐在床侧,缓缓低下头,浑身上下透露出无力的绝望感:“我不要听别人说,我想要真相。”
方钦山不可能不答应他:“那你......?”
谢逐桥说:“我去看看他。”
如果说太平间是天人永隔,那重症监护室隔得就是此生再难相见。
重症病房外的透明玻璃前站着一个身穿蓝色条纹病服的男人,他很瘦,逐渐撑不起宽大的病服,男人弓着背,一只手搭在玻璃上,无助的双眼久久地凝望着前方某个点。
重症病房外总会有人守着在等奇迹,医生们早该对这样的情况见怪不怪,可眼前这一幕与他们以往看到的不同。以至于医生护士来来往往,总是忍不住摇头叹气。
“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白衣天使对他的长辈天使说。
身体好养,心病难医。长辈天使摇了摇头:“向哥去哪里了,心病还得心理医生来啊。”
白衣天使说:“向哥和嫂子吵架,现在在心理辅导室接受主任的精神洗礼。”
长辈天使持续震惊:“都这么惨了,主任还不放过他?”
白衣天使:“向哥自己就是学心理的,情绪这么不稳定不被骂才怪了。”
“话说回来,”长辈天使用下巴指了指谢逐桥,“这位怎么办?”
白衣天使说:“你的病人你去,听说他病情反反复复的。”
长辈天使叹了口气:“镇定打了不管用,反反复复地发烧,他的药在里面,我怎么治?”
那个“药”的情况比谢逐桥还要不稳定,这简直就是手拿一颗炸弹要去炸埋了另一块炸弹的地,人生艰难就算了,没想到可以这么艰难。
长辈天使身穿纯白色大褂,双手插兜,晃晃悠悠地走过去,站在谢逐桥身边,他没有说话,和谢逐桥一样,静静地望着那个人。
医院里浓重的是消毒水的味道,久久不散的情绪叫悲伤,在这里上班的人最明白的道理是“明天和意外不知道哪个先来”,所以别觉得还有时间。
时间怎么会等你。
许久后,医生轻声问道:“在看什么?”
谢逐桥的性子本来就静,出了这样的事情之后,更是不想开口说话。他知道旁边的人来了很久,那个人和他一样望着许延声,也知道对方可能是想和他说点什么,但他这会儿顾不上礼貌,觉得所有事都没什么必要。
医生又问:“他是你的谁?”
这次是谢逐桥回答不来。
“你知道什么叫病人的意志力吗?”
“他什么时候会醒?”
两个人同时发问,医生意外了一瞬,谢逐桥却始终没有表情。
“我的老师曾经告诉我一个故事,有一位在医学上被判断没有救的癌症病人,因为自己的乐观积极的态度,最终战胜了病魔,成为医学奇迹活了下来。”
在不远处偷听两人对话的白衣天使被她前辈的尴尬的话没眼看地捂起了脸。
“你说他不愿意醒?”
“护士说你一直发烧。”
两人再次异口同声。
白衣天使:“......”
医生一副“我以为我的话很好懂,为什么他不懂”的迷茫表情,白衣天使正在朝他挤眉弄眼,他恍然大悟:“里面那位没那么快醒呢,你得先照顾好自己,不然等他醒了,你俩谁照顾谁?”
白衣天使:“......”
谢逐桥淡淡道:“没关系的,他那么恨我,不会再想见到我。”
这话似乎是证实了某些网络传言,医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好在谢逐桥并不在意,仍是问那一句:“他什么时候会醒。”
医生在心里叹了口气,他从医多年,最怕碰上两件事,一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二是穿病服的人在等另外一个穿着病服还没醒过来的人。
医生说:“他很痛,”讲话时盯着谢逐桥的侧脸,看到对方因为这句话明显紧绷的下颚,把眼睛睁得很大,他继续道:“睡着了会舒服一点,身体机能慢慢恢复以后,他会醒过来的。”
“会醒吗?”谢逐桥倔强地问,他的灵魂碎成一片片,靠着许延声的生命迹象来拼凑。
医生答非所问:“我希望我的每个病人都能好好的。”
网络舆论持续发酵,少有的统一,都在骂造成事故的罪魁祸首许延声,车祸视频禁止传播,另一则视频却在事故发生后四十八个小时,舆论刚歇的那段时间被火速传播。
货车司机长相忠厚老实,大概是被吓得不轻,瘫坐在地上,嘴唇干燥发白,不住地拍着胸口:“我的车差点倒了啊,还好他撞的是尾巴哦,怎么会有这样的年轻人啊,好好活着不比什么都重要呐。”
“师傅,您看到他是故意撞到你的车了是吗?”
“什么故意不故意啊,我的车很大很长啊。”男人做这行许久,经常在外风吹日晒。皮肤漆黑,他比划着说:“拐弯的时候,我得看车尾啊,不能碰到其他车的。”
意思是,他不知道怎么回事,正聚精会神拐弯之时,一辆没有减速的汽车猛地撞了上去,汽车当即弹了出去,冒着白烟,配件散落一地,车头四分五裂。
[就说他是故意的啊,没搞懂,想死不能换个方式吗?非要连累别人。]
[这种人活着也是害人害己,谢逐桥为什么会认识这种人?]
[你以为谢逐桥是什么好鸟,交这种朋友,肯定也是个变态。]
[又来了,熟悉的受害者有罪论?你这么牛怎么不去当律师,在这当键盘侠岂不是委屈你了。]
[这么久了,警方还没有发调查结果,就是这种废物速度,才让键盘侠舞的这么开心。]
......
方钦山走的时候还是把手机留给了谢逐桥,他知道谢逐桥清醒了,怕他会被网络舆论伤到,更怕他在需要的时候联系不到想要联系的人。
像医生说的,谢逐桥的烧反反复复,他把自己关在病房里,除了看许延声就是躺着睡觉,有时候护士强制不让他出门,他就刷着微博看着评论,很麻木地接受陌生人的谩骂。
谢逐桥又睡着了,他知道自己睡在医院的病床上,却看见许延声站在他身边,那一刻谢逐桥才知道自己还是惊喜多一点,哪怕谢逐桥真的想要他的命。
谢逐桥坐起来,想要拉住许延声的手,许延声轻而易举躲开了,掩饰着内心的失落,谢逐桥说:“你醒了。”
许延声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眼神轻蔑,无所谓地笑起来,随口问:“谢逐桥,你还是想要和我分开吗?”
许延声似乎只是很随意地出现在这里,问了谢逐桥一个丝毫不重要的问题,想要分开也可以,不想分开也可以,语气就和过去很多次许延声问谢逐桥想吃什么又不听从他的意见一样。
谢逐桥想说话,想告诉许延声不要走,明知道许延声就站在他面前,却又清醒的知道许延声还在重症监护室里躺着,这个世界似乎有很多个许延声出现,用质问的、轻蔑、无所谓的语气问他,但原来只有扣着呼吸罩离他最远的那个许延声是真的。
谢逐桥那么想要留住许延声,可他的身影慢慢变淡,渐渐消失,走前不需要听见他的任何回答,也没有给他留下任何话。
“许延声——!”
谢逐桥从睡梦中惊醒,病房里空荡荡的,和许延声身上冰冰凉凉的味道一点都不像。
窗外天又黑了,又或者这几天的天从来都没有亮过,阴沉昏暗无光,似乎再也不会亮。
谢逐桥关了房里的灯,坐在床上往外看,过去总是这样的,他和许延声待在一起的地方总是黑的,但那时他们体温相贴,许延声总是不会冷。
护士从外面进来,拍亮了房间的灯,笑着说:“你醒啦。”他给谢逐桥量了体温,若无其事地记录,说:“好好休息呀,不要想太多,都会好起来的。”
谢逐桥看着她,想道谢,却说不出话。
护士离开,房间灯亮着,谢逐桥关了灯,坐了很久很久。
凌晨时分,方钦山才从警局出来,他没去医院,先去了酒店洗漱,在冬夜下吃了顿没滋没味的饭。路况监控看了,行车记录仪看了,谢逐桥要求的路况车况包括许延声的身体状况所有的资料,一字一句他都仔细看了,却看不明白,
F市空气不好,夜晚擡头,几乎看不见几颗星星,谢逐桥也是这一晚才知道的。
许延声总是喜欢干这些没有意义的事,听风看雨,说起来他本来也无所事事,干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做什么都合情合理。
凌晨时分,刺耳的铃声在空旷寂静的病房里倏然响起,谢逐桥冷脸转过头,很平静地接听方钦山的来电。
方钦山开口时很犹豫:“小桥......”
谢逐桥没说话,他听见了电话里的雨声,窗外分明没有下雨,电话那头却淅淅沥沥,像极了那天他从许延声电话里听见的那样。许延声的声音懒懒的,说他在车里听雨、睡觉,当时谢逐桥在他家里等,嘴里咬着许延声丢在客厅里的烟。
方钦山的声音很空灵,他喊谢逐桥,谢逐桥不说话,他便一直喊。
“小桥。”
方钦山真是太奇怪了,谢逐桥情绪很轻地应他:“什么?”
“有个问题想问你。”方钦山说。
谢逐桥让他说。
方钦山说:“你要的东西我都调查好了。”
谢逐桥静静地听着。
“我想知道,如果那个时候,许延声真的想要你死,他就是起了杀心,要和你一起鱼死网破,他要你死,要你的命。”
“你现在还会因为他替你挡的那一下愧疚吗?”
谢逐桥不说话。
“小桥,你想一想,他把你当狗,让你不得自由随叫随到。你不是恨他吗?你不是早就恨死他了吗?他不是让你去死吗?”
“你现在还恨他吗?”
“有什么好愧疚的?”
方钦山怎么这么奇怪啊,谢逐桥皱着眉想。
“所有报告和检测都没有问题。”方钦山冷冷道:“谢逐桥,那个时候他是真想要你死,”
“我现在问你,你想让他死吗?”
方钦山步步紧逼,咄咄逼人,质问着谢逐桥,许延声因为恨他,真的想要他死,一个要他命的人,他不应该用同样的恨希望对方去死吗?
谢逐桥怔愣着,艰难又困惑地想着方钦山的话。
那一天,许延声问他,还想不想和他分开,他说想,许延声恼羞成怒,真想要他的命。
因为许延声说“谢逐桥,你要不要去死”。
谢逐桥没有回答,许延声便替他回答了。
方钦山语气冰冷:“谢逐桥,你想不想让他死?”
“......”
许延声语气温软:“谢逐桥,你还想要和我分开吗?”
“想。”
谢逐桥那天是这么回答许延声的,于是他似乎也听见自己这么回答了方钦山。
“想。”
“滴——”
“快快,陈医生人呢,快给他打电话!”
病房外脚步声慌乱,过往人声杂乱无章,电话那头突然没了声音,世界似乎是安静的,又似乎错乱嘈杂或者狰狞。
坐了一晚上的床单整洁白净,谢逐桥缓慢下床,推开房门。
有许多许多的人从他面前经过,却没看见他,通通涌入不远处的重症监护室,门关的很紧,什么都听不清,只有仪器运转的滴滴声格外刺耳。
“滴——”
“滴——”
他们在干什么?
接下来的那一幕,在医护人员和谢逐桥面前都荒唐到令人难以接受。
医生从重症病房出来,面无表情,声音发沉,说:“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然后那些医生看到了电视镜头后难得一见的画面。
谢逐桥无法支撑身体,病服满是皱褶,慢慢跪下去,一滴眼泪从他眼角落下,他喊了太多遍许延声的名字,一点用都没有。
他声音沙哑,气若游丝,绝望、崩溃,最后只剩下无能为力。
他说:“求求你......”
许延声,求求你。
谢逐桥说:“求求你......”
许延声,求求你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