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1 / 2)

书生

书生要和人决斗。

听到这话时,沈雾刚沏上一盏茶。

缺了口的青花茶盏,盛的是大红袍。合衬他这人,麻布的衣裳,一张俊极惑人的脸。

他擡了擡眼皮,懒洋洋问:“当真?”

无怪乎他好奇,实在是江湖近来太安静。

鸡不鸣狗不盗,嗜肉饮血的狂徒都仿佛拜入佛门不杀生。

无趣,是真的无趣。

今日晌午过后沈雾出门遛了一圈,听街头的王阿婆和对门李老屠掐了半个时辰架。

听够了,他提着鸟笼,慢悠悠晃回铺子。屁股还没坐热,生意就找上了门。

“我要买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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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生要买剑。

他踩着疲惫的步伐到了沈雾面前。补丁的颜色,深深浅浅,在布衣上明显得过头。

穷,肉眼可见的穷,但蚊子再小也是肉。

沈雾决定做这单生意。

他抖了抖衣袖卷起边来,漫不经心道:“你先告诉我,买来做什么。”

书生沉默了。

“决斗。”

良久,这个身形瘦削的年轻书生握紧了双拳,牙关紧咬:“我要和太和庄的少庄主,决斗。”

“当真?”

“当真。”

沈雾沏茶动作一滞,缓缓擡眸,轻笑着说:“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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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雾的铸剑坊在传芳巷以南。

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坊里乒乒乓乓,从早干到晚。

两边街坊,卖糕点的和卖煎饼的是两兄弟,对面是酒楼,老掌柜那大儿子刚娶了媳妇。

一条街的吃食,单他铸剑。

牌匾上刻“无剑坊”三个大字,山水纸灯笼左边写着“福”,右边写着“禄”。

怪是怪,但名儿响。

书生走出去的时候,回头望了一眼。

人人都称一句沈老板的人,正垂眸逗鸟。

松垮垮的衣裳袖口下滑,露出来的一截腕子劲瘦且白,一块小小的疤缀在上头,如同白玉玦上碎裂之痕。

书生凝了眉,莫名想起传言。

沈老板,是个奇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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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老板怪且懒。

一个月,书生每天早出晚归,馒头和凉水,日复一日在坊里铸剑。

很辛苦。那双握笔执书的手,早已是两副模样。

偶尔看着,觉得陌生。

沈老板却晃晃悠悠吃果脯糕点,喝茶听戏就是一天。从不指点。

若稍微来了点兴致,便携那把雕花檀木椅往门口一坐,同下学归来的孩童们讲些故事。

新鲜离奇倒是其次,盖他这人模样好。半大孩子,可见不得神仙般的人物。

“沈老板。”

这日书生喊住方要出门的沈雾,想说什么,被坊里沉默寡言的青年打断,“师父不会理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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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应该称为少年。

但他肩背挺阔,因常年在铸剑坊锻炼而显得十分有力量的压迫感。

这是有别于意气少年郎的模样,所以称为青年。

书生来了一个月,这是他和自己说的第二句话。第一句,是他问:“师父新收的徒弟?”

不是。

书生一字一句,说自己来铸剑。

他的钱财并不够买一把剑,所以沈雾卖了他一块铁,让他自己打。

书生没有见过这样做生意的,只是别无他法,而这名青年自此也不再理他。

整个铸剑坊,都很安静。不说话,就只有捶打敲击,水漫热铁的声音。

“我要赢了太和庄少庄主,带走玥娘。”

这一句,是书生汗如雨下,扭曲着一张脸,撕掉粘连血肉的旧布时说的。

几不可闻,却重若千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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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情?”

称沈雾为师父的青年人,有一双平静无波,墨黑沉寂的眼睛。

书生笑了笑,因为牵扯到伤口,笑容勉强。但足够温柔。

他说:“为情。”

呼吸静了一静。

“我需要一把剑。”书生侧脸早失温润,带了坚毅。渐渐地,声音应和着锤击:“需要一把必赢的剑。”

“没有。”

那人陡然笑了。

逼近凌厉的五官,笑起来,黑眸映着烈火,语气如此笃定,斩钉截铁。

“世上没有这种剑。”

-

沈雾近来很忙。

春喜楼的姑娘说有了新曲儿想他去听,天山居有了新品邀他共赏,连城东破庙的乞丐都说有了喜事请他同贺。

忙,真忙。

他得空回坊里一趟,瞧见姜刃立在檐下看雨。

这张面孔褪去青涩,线条工整流畅,冷然中带了几分峻傲模样。

他生得高,肩宽腿长,沈雾几乎需要昂头看他。

“好看吗?”

沈雾走到他身边,分给他一撮瓜子。

两只手在半空隔了些许距离重合,姜刃的手,比起沈雾,更加宽大。

而沈雾,这几年养尊处优,骨节分明的白皙十指,有些过于清秀。

姜刃看了半晌,只吐出两个字:“好听。”

人什么性子,说话便是什么性子。

姜刃这张嘴,难得有语调起伏,冷冷淡淡的,跟初春湖边那清寒的冰一样。

于是沈雾笑骂:“德行。”

姜刃偏头看他一眼,又越过他的头顶,望了墙外的远山说:“师父,他的剑,快铸好了。”

-

两月之期到了。

沈雾叫出书生,头也不擡道:“你可以走了。”

彼时他在一本瞧不清书名的古籍上勾勾画画,皱着一张脸,好似遇到巨大难题。

书生抱着剑,有些呆滞。

“怎么?”沈雾见他不动,终于舍得分一个眼神给他,“以为我还会给你一本剑谱?”

书生无言。

屋子里静默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