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恨(1 / 2)

爱恨

宁无方并不大喜欢冬日。

枯枝败叶,天地沉寂。所有喧闹消失,人站在风中,刺得骨血疼。

但再疼也比不上陆淮卿那一剑。

他隔着漫天大雪,试图去看陆淮卿。只可惜雪实在落得太密太快,他什么也没看清。

想擡手,也擡不起来。

那一剑,不偏不倚,半分没有慢,半寸没有偏。就刺他在心头。

“为什么?”

声音嘶哑,被风雪席卷,吹落到天际。

陆淮卿背对江湖中人,脊背笔直,依然是那个侠义挺拔的大弟子。

他说:“无方,别再错下去了。”

然而宁无方仰天大笑,问:“阿卿,我有什么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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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卿是谁的阿卿。

起初他唤他陆侠士,他称他宁公子。

后来那一日,朝廷来人扬言擒拿钦犯,陆淮卿浴血奋战,背着昏迷的他躲在崖下。

宁无方意识不清去捉他的手。

他怔住。可以拂开的,只要陆淮卿想,只要他肯,那一刻他明明可以拂开的。

但陆淮卿没有。

他凝望宁无方,想起他方才吸食了锦衣卫的功力,孤寂背影挡在面前,眼底都是血丝。嘴里却冷淡地让他离开。

那一刻不是没有茫然的。

宁无方,竟然习的是魔功,行的是魔道。言行举止清冷的宁公子,癫狂起来是这副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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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的宁无方还爱穿青衫,青色发带。眸间都是游离于世俗的寡淡。

渐渐地,身上开始有了人气,开始在这红尘有了牵绊。

他唤他阿卿,他称他无方。

他们形影不离,在深夜携手同饮,为彼此遮风挡雨。

但宁无方从未说过爱字。

情之所至时,也如此克制。贪恋的指尖于颈边徘徊,缱绻地流连过眉眼。

他无比清楚地知道,他是侠士陆淮卿,是众人眼中干净不惹尘埃的陆淮卿。

所以他从来不说爱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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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爱真的需要说么?

早在他们同撑一柄纸伞,同饮一壶清酒。早在许许多多时刻,他看他的目光,便写满了爱意。

陆淮卿难道又不懂么?

他懂的。

可这样的亲近陆淮卿从没有过。他惶恐,他害怕,他试过斩断不该有的心思,□□却不止。

于是他们各自怀揣心思,各自停在那一步。以为这就是故事最好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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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故事是这般结局。

然而命运叫人觉得如此可怖。

它张狂、恶劣,玩弄众生。偶尔又施舍怜悯,叫人心生欢喜。

一如宁无方。

他被命运裹挟前进,颠沛流离过太多时日。疲惫的心终于有一方栖息之地,密密麻麻都是陆淮卿的名字。

甜蜜苦涩这都是过去不曾体会过的。

他珍惜,近乎是卑微地珍惜。

如果所有一切停留在那一年的洛迦山,确实是故事最好的结局。

他们凝望对方,无言语,苦生湖畔倒影紧靠。湖面被风吹皱,他们便在一起了。

轻而易举,无所顾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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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可惜,那一剑斩断的又何止是情意纠缠。

三年。三年来,宁无方都没有踏出过落月教一步。

他照着老教主弥留之际的遗言,将落月教执掌得很好。

江湖上也慢慢不再有人说起那一年的故事,他们说宁无方恨陆淮卿,另觅新欢。

宁无方听了就笑。

是,我另觅新欢,我恨的就是陆淮卿。我屠他师门兄弟,我要让他比我痛苦一万倍。

那是他们不曾相见的第三年。

宁无方终于离开落月教,于江湖上行事张狂。着墨衣,言语冰刺,眉目森凉。

听说他开始有些走火入魔了。

而陆淮卿三跪九叩登上浮屠寺,求了他遇良人、长命百岁,无灾无痛。

恨他。好好地活着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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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江湖,太多纠葛讲不清楚,是非并不那么分明。

如果真的要追究谁对谁错,这个江湖就不会有那么多怨憎会、爱别离。

浮屠寺昙摩佛子是这样说的。

“施主,问心即可。”

于是陆淮卿点燃那盏长明灯,在栖霞山庄等待宁无方。

等他来,等这一场阴差阳错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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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方。”

这一日,他站在他面前,提着剑,就好像多年前。

但这一次,剑柄朝着他,剑尖朝着自己。带着浅浅笑意。

“陆淮卿!”

宁无方霎时低喝。

陆淮卿还是笑着。

他闭了闭眼,忽然想起幼时。

师父从不抚摸他的头夸赞他。只是平静地告诉他,淮卿,你是山庄兄弟们的大师兄,记住了。

记住了,淮卿记住了。

小小的陆淮卿绷直并不算宽厚的肩背,一脸肃然。承诺在心。

陆淮卿怀有大义,从记事起便是栖霞山庄上人人敬仰人人依赖的大师兄。

他没有做错过一件事。

师父极少时候会不吝夸赞一句,道他是得意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