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雾这些年没有刻意地去回想过自己重伤落崖之后的事。
他在三重楼养好了伤,辞别少东家,一个人闲暇过活。
后来在寒山镇有了铸剑坊,再后来捡到姜刃,不过都是命运使然。
真正在生死里沉浮过,沈雾早就不在乎谁是天下第一剑,空冥谷的石碑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他只是想好好活着,赏这世间百般风景,听这世间爱恨情仇。
等他老了,走不动了,牙齿也松落。
到那时,会有他的徒弟照顾他,为他做一做饭,再立在院中练一练剑给他看。
那时候,桃花一定会盛开。
-
沈雾也确实是这么做的。
他隐居在寒山,过往很多人都没有再接触,除了少东家。
只不过他们书信往来,见得少。
仍记得那年离开,少东家告诉他,“你现在内力全无,再不能提剑。”
没说尽的是,你一个人行走,太危险。
况你已登顶武皇,长长久久地留在传奇故事里。
停一停。
“就在这里住下,三重楼养得起你。”
是养得起。
可他不只是天下第一剑,还是沈雾,他还是他自己。
-
沈雾幼时并不喜剑。
或许,也不能说不喜欢。
因为没有急需去达成的目标,没有要执剑的渴求。剑在他眼中,不过是一件兵器。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沈雾一心想要证明自己,师父的话语如同晨晓钟鼓,敲在人心头。
于是他拼命练剑,碎裂石碑,头也不回扎进江湖。
他拼命去挑战所谓的高手,直到他站在山巅,江湖上再无他的一合之敌。
可他得到了什么呢?
千宗百门围攻,师父就站在最前方,衣袍猎猎作响,眸底冰凉。
他仍旧一副高高在上,冷淡自持的模样。
“冥顽不灵。”
-
我看你才是冥顽不灵,走火入魔。
沈雾从没有那么清楚地认识到,他这辈子再不会进空冥谷。
天下第一剑,就葬在今天。
葬在他师父面前。
可是后来,昙摩佛子、灵剑子、少东家,赫赫有名的江湖中人,站在了沈雾这一边。
“浮屠,昙摩。”
“水云涧,灵剑子。”
“三重楼,墨渊。”
“……”
一个接一个的人,站在了早已力殆,遍体鳞伤的沈雾身边。
那就是十八岛一战。
牵扯太广。没有人知道,天下第一剑最后如何坠崖。
但所有人都知道,天下第一剑不再是第一剑。
-
过往浮华一梦,沈雾很少会再想起。
包括京都的四殿下,京都的一切,他也很少再想起。
他觉得现在的闲散日子很好。
所以当燕铎问他,你收了徒弟,唤他阿刃,教给他剑法,给了他一个家。
“那我呢?”
燕铎越握越近,骤然拉过沈雾,将他拉到了自己眼前。太近了,呼吸都缠绕。
他恶狠狠地盯住他的唇,一字一句地问:“京都那些年,我何尝不是真心待你?”
沈雾竟然有一刹那失语。
-
年少轻狂的时候,沈雾曾同燕铎在灯火辉煌的京都把酒问天,他们也称得上一句好友。
不知名姓的那种好友。
燕铎起初只知道他姓沈,唤他沈七。比旁人更亲近一分。
然而沈雾那时候有些烦他,走哪跟哪。而且燕铎实在招人厌,时不时就要招你惹你一下。
沈雾只想在京都好好留一段时间,然后继续下一段旅程。
他在京都连剑都没拔过。
但燕铎还是知道了。
-
他问他,天下第一剑,是何名姓。
沈雾瞥他一眼,隆冬大雪里,红梅衬在他颊边,实在冷艳。
他说:“无名姓。”
燕铎伸手拦下他。
沈雾昂首看去,舌尖抵着后槽牙,笑了一下:“四殿下,你有本事就将我抓了去,凭你屈打成招。”
燕铎也笑了,大氅在风里遮挡绝大部分寒风,他心头热潮蔓延。
“那你休想踏出我王府半步。”
尾音散在风雪里,一直飘过了来年的春天。
只可惜,他拿不住沈雾。
直到如今,知道沈雾名姓的,又有几人?
-
沈雾真正和燕铎有明面上的联系,就是那幅奇丑无比的“大作”被他买走。
后来京都众人知道了,沈公子,是四殿下身边人。
身边人,这样的字眼总归是要与风月沾边的。
人们开始探寻四殿下的底线,开始寻找他们之间那若有似无的痕迹。
只是找啊找,什么也没有。
沈公子依然是轻狂张扬的沈公子,四殿下也依然是尊贵桀骜的四殿下。
谢如晦都被人瞧见与宋巡拉拉扯扯过,他们却没有半分不合理之处。
燕铎总是站在沈雾两拳开外,哪怕他也曾为他撑伞,眉眼含笑。
他们离得那样近,又那样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