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雾喜欢听故事,喜欢每一把剑背后那些恩怨情仇。
这个故事没有另外取名,仅以“诗剑”命名,只是翻至最后一页,他留了一句评语。
“余读《悲颂》,觉其孤坚而傲,见其人,是为至性。”
临到离开,于止寒还问他,那一日在苍州,为什么没有当面与他相谈。
反而是如今在京都,通过青霄公子来见了他。
沈雾不答反问:“当年你血洗混元宗后,四处漂泊,又是为什么会选择这时来刺杀梁帝?”
为什么呢。
于止寒沉默。
最后他说:“老皇帝坐这个位置太久了,糊涂事也太多了,合该换个人,皇太孙就不错。”
沈雾下意识想起那日大昭寺里的冬火,委实是有几分上位者的神态了。
只是也不知青霄公子,选的是燕铎,还是冬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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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谁都没有关系,这天下姓什么,和他一个不能提剑的废人有什么干系。
沈雾准备离开了。
他叫来龙三少,问他接下来要去哪。龙三少那一身伤疤好得差不多了,就是有些痒。
他挠了挠,神神秘秘地问:“沈老板,姜兄会去哪?”
沈雾眉梢一扬。
“我这不是想着人多热闹吗。”龙三少嘿嘿一笑,“要不然,沈老板你跟我们一块吧。”
“你一个行走江湖多危险。”龙三少拍着胸脯,义正言辞:“我保护你!”
“不了。”
沈雾道谢:“大部分江湖人是讲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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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部分是不讲理的。
沈雾看着面前的少东家道:“你欠我的还清了么,反倒问我要银子。”
少东家笑:“一码归一码。”
沈雾要去水云涧,他如今这能耐,打打普通的架还行,遇上个真会功夫的,指定折进去。
少东家说做他护卫,不贵,十两银子,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到底谁是奸商。沈雾恨恨想。
两人对视片刻,他话题一转,询问了一句:“债收完了?”
少东家也是来收债的。
不过他要收的债,可不是简简单单的银子。他是来收那人一条腿的。
“收完了。”
他看了一眼一边正在和龙三少讲话的樵夫,微微一笑:“他是你送来的第三个人,也是唯一一个用剑的。”
沈雾瞥他。
少东家索性直说了:“杨家那个老瞎子,这次应该也会去水云涧。”
龙三少离开三重楼时少东家送与他的那本剑谱名《杨氏剑法》,是杨瞎子给的买命钱。
他想买三重楼杀了自己的儿子。
三重楼接了这笔生意,也真的杀了他儿子。
他儿子,和他一样,都是个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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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前一日,沈雾去寻了彭缨。
彭仲元嘴上只托他照看,背地里肯定派了人跟着。姜刃第一天就发现了。
沈雾没在意。
彭缨并不是世俗规定的大家闺秀,比武招亲时他就看得分明。
谢如晦大抵很少见这样的姑娘,对她竟然也没什么冷脸。
而有趣的是,彭缨近来多在锦衣卫走动。看她那模样,估摸着是要进去闯一闯的。
沈雾明了,左右送上门了,谢如晦干脆连她也不放过。
锦衣卫人手紧缺,姑娘家甚是。毕竟有时候,男人的身份探查消息总是不方便的。
也幸得燕梁风气开化,宫中女官也不少。否则她这么一个大活人进出锦衣卫,隔日头就会被挂在城墙上。
此刻沈雾就在锦衣卫卫所门前等她,他一贯畏寒,遂裹得严严实实。
入冬了,风冽,刮得人耳朵疼。
一股气翻上来,嗓子痒,沈雾压着音才咳了一声,身边骤然出现一张帕子。
素净,颜色靛蓝。
他顿了顿,顺着帕子往上看。骨节分明的手掌,带一点薄茧。
是燕铎。
他一个人,未带随侍,面容平静得完全看不出那日寺中执意逼问的影子。
“天冷就不要乱跑。”
他低声斥着,见沈雾没接,眉头一皱,想也没想便托过他手腕,直接塞入他手心。
沈雾怔忪。而后他飞快垂眸,也从燕铎手中悄然挣脱开。
肌肤摩挲,是异样触感。一个温凉,一个滚烫。
燕铎抿唇望着他。
天地似乎都有一瞬间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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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大昭寺之遇后,燕铎没有刻意地去找过沈雾。就像是多年前,他就已经下意识克制自己。
不管是没宣之于口的情愫,还是后来沈雾离开他时想要追随的脚步。
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们就已经没有在一条线上并行。
或许——
燕铎还是望着沈雾侧脸,他想,一段时日不见,眼前之人好似更加消瘦了一些。唯有鼻尖小痣殷红如前。
“你瘦了。”
突然不知道为什么,他就这样说了:“京都不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