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冉,我们出去晒太阳咯。”
滚轮滑过地面,发出不轻不重的摩擦音,被人推着驶向电梯。
薄冉樱的心脏随着滚轮每一次转动起伏,她蜷起手指,揪紧了毛毯边缘,指下是近日消瘦许多的大腿肌肤,极轻地应了声:“嗯……”
南祈推着她,绕过主干道,来到平日里鲜少有人光顾的小花园,她挑了条小径,深入到花园的灌木丛里,入目只见零星的二三人。
像她答应的那样,这边几乎没人出入。
鼻尖总是环绕着消毒水的气息被另一种气味取代,是好闻的草木清香和花朵的芬芳,将消毒味完全冲淡,行走间随处可见树叶枝丫的倒影,在石头小径上晃呀晃,分割成无数细线的斑驳阳光洒在薄冉樱周身,带来难以言喻的暖意。
没有她想象中的灼热,刺目,而像是一位长辈轻柔的拥抱,等待了很久,很久,穿过遥远的光年距离抱住她。
这就是她阔别了很久的……外面的天空。
微风送拂花的香味,轻轻柔柔绕在鼻尖。
让薄冉樱滋生出想哭的冲动。
从出门伊始就牢牢按在毛毯上的手,不自觉放松了力气,只松松垮垮地搭在上面。
小径上铺了层碎石,轮椅经过时自然带些颠簸,连带着她的身躯也跟着震动。
从头到脚,她看向自己那条从膝盖以下缺失的腿,也在其中,明显震动着,和其他健全的躯干一起,没有被排除在外。
盖在腿上的那条毛毯被晒得发烫,热意传递到腿骨。
这让她枯败已久的心情好受了许多。
“没有骗你吧,外面天气真得很好。”
“嗯!”
这一次,薄冉樱用力回应。
南祈见她不像之前那样抗拒与外界接触,紧绷的唇角不由微微勾出弧度,接而慢悠悠地推着她在小花园里来回散步。
在这静谧安然的时空里,她也逐渐捡回对薄冉樱的耐心。
散步途中不停开启话题,来分散薄冉樱对行人的注意力。
“医生说了我们偶尔也需要进行‘光合作用’~”
“……”
“经常活动也有益于之后穿戴义肢,冉冉多酷啊,在大家都还用两条腿跑八百米的时候,你已经用上高科技啦。”
她这样一说,薄冉樱马上回忆起她们高中时,怎么也无法避开的八百米测试,每每测试,操场哀嚎遍野,堪称她们中学时期的噩梦。
“……”
“之后天气好的时候,我们也都出来散步吧。”
“目标,从小花园到全医院——”
“……”
“属于冉冉的时代并没有终结,它只是以另一种形式开启,冉冉依旧可以乘风而行。”
她的担忧,她的所想,南祈全都明了。
南祈穿插在各种话题里努力开解她心结的努力,薄冉樱全都感受于心。
那些文字像是一汪流淌在山间的清泉,水流细小,却带着冲锋之意,千百年来不断冲刷着周围溪石,把石头锋利的棱角磨平,变成光滑钝钝的表面。
也扎破了受伤以来盘踞在她心中哀戚思绪,从中撕开一角,从此之后她能借着这溃烂的一角,彻底撕开禁锢,走出另一条……属于薄冉樱的路。
像南祈所期待的那样。
重新拥有闪耀的光。
这一刻,她好像明白南祈坚持带她出门的缘由了。
“好。”
她终于在无穷静默里,答应了南祈。
主动接触行人、阳光和空气。
这天过去以后,薄冉樱克服抗拒心理,积极在南祈的陪伴下,开启了康复训练。
由于她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躺在床上静养,腰部力量有些萎缩,刚开始训练的时候,需要先从腰开始锻炼,原本轻而易举的动作,如今做起来极为艰难。
平板支撑,卷腹,只剩上半身有些力气。
做这些的时候,她简直生不如死,汗水和泪水一齐往下淌,把身下的床单洇氲一大片水迹,习惯性面对着南祈撒娇。
不行不行,再练人要死掉。
她好像看见曾祖父向她招手。
快救救她吧,小祈宝宝。
久违的朝夕相处,让她下意识忘却了南祈尚未单身。
娇气得理所当然。
她的模样,恍惚让南祈忆起她未受伤的样子,也是这么鲜活,富有生机,遇到困难会第一时间向她求助,展现出没有她就不行的样子。
终于看到薄冉樱在她的鼓励下振作,她当然不会由着她半途而废,千方百计哄着她坚持。
日复一日里,薄冉樱的复健有了成效,她再也不会在训练里哭得那么惨,也能扶着栏杆和墙,将自己的上半身支撑起来,再由南祈的辅助坐上轮椅,出门的时候,巨大宽边帽檐型帽子换成普通的鸭舌帽,她会开始和路过的行人勇敢地眼神交流,主动和南祈约好明天要做什么什么,周遭的阴郁气息一点点散去。
只是仍没改掉和南祈撒娇求助的习惯,分外依赖她。
她总陷入恍惚里。
因为现在的南祈对她全无抗拒,对她算得上有求必应,再也不像之前,决绝地搬出她们共同住了快五年的家,斩断和她除了必要交流之外的一切联系,冷淡地把她划分在其他人之列。
原来的小祈,好像回来了……
薄冉樱心里生出隐秘的快乐。
她自动忽略掉南祈定期飞往国内和唐恋团聚的时刻。
只记住她喜欢的,和南祈的独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