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认(2 / 2)

冯泉动了动眼珠面露疑问,桌上东西如此细末根本看不清原本何物。

“你当真以为战场上身死物件还能完好?”

冯泉恍然点头,双手微颤捧过软布,后移间竟掉下滴泪来

李僖霎觉碍眼,别开脸不去看他。

“冯泉,你送我入宫那天也是夜里。”

刚下值的冯泉说带他去个地方,那是冯泉作为亲父第一次约他,幼年冯亓既克制又激动高兴,向他露了个腼腆亲近的笑。

也是那唯一一次的接近,竟是把他带到了宫中的净身房。

回身望他,李僖面无情绪,叙述道:“我从来都恨你,阉割茍活,读书科举,官途调升,都是为了杀你。”

淡若白水的语调里是毫不掩饰的恨意。

是冯泉做的太绝,两人之间隔着的是连血缘也无法掩盖下来的仇恨。

“你说,若世人知道了我间接弑父,更名易姓,不尊宗族,会不会群起而攻之?”

冯泉摇头,眼底的悲痛已收了起来。

“是我为人父做的不好,你心有不甘也是应该的,是人便会死,因果轮回各人报应又有何怨。”

李僖勾唇,嗤道:“你看的开就好。”

“在我被你送到宫中为你平了曾玉怒火时,你我生恩已清,至于养恩,母亲教授过我,家仆侍奉我,这一恩,你不该受。”

整个隐在黑暗中的青年握紧了手心,生硬道:“所以,你我父子血缘两清,是杀是生,盖看谁手段。”

“我从来不后悔。”

冯泉眼底是无限清明,没有愤怒怨恨,很和气的接受了由自己亲子将他送到断头台的结局。

有时候也会自想他为何如此冷待冯亓。

大概是这场都不乐意的姻亲吧,冯泉心有隔阂,对待严若瑚之子实难分出几分柔然来爱。

“李僖,你是该恨我,我也不怨你,一切都是我种下的因,什么结果我都受着。”

回去的步子比来时快了不少,李僖直至走到亮着的诏狱外,看到那道娴静温雅的身影,才放缓了呼吸速度。

男子呆愣的站在那,无言的双眸浮现模糊不清的神采。

她站在微弱的火光下,暖黄的脸颊是温润柔婉的,触及出现的男子身影,眼中那抹淡漠的疏离烟消云散,连垂落的发丝都在笑盈盈的弯着。

常悦看在心里,面上没说什么,对其伸出左手,柔软道:“李僖,我们一起回去吧。”

“…好。”

主动牵上她温热的手,李僖露了个浅笑,跟着她的脚步走着。

“阿悦,我发现根本做不到不恨他。他说心爱冯励说对我无爱的时候,我的心中并不平静,有那一瞬间我很愤恨。”

“因为你并没有泯灭良知。”

包容的眸光看向身边高大的男子,常悦认真叙述道:“因为你心中还有对旁人的美好,所以你期待他会为你驻留,这没关系的李僖,你可以渴求亲情,这并不丢人。”

“哈,我似乎在你这做什么都是对的。”

常悦毫不迟疑的点头,李僖是她的爱人,对待爱人自是看他一切都好,在不违背做人处事底线的条件下,尽可能地赞同他的观点。

且,常悦看着李僖为人处事,也没有到要纠错的地步。

李僖虽想报仇,可他并没有牵及旁人,凭借自身能力一步一步才走到这个地步,他比任何人都要珍惜羽翼,也对那些身外物看得更清。

旁人做官或是为了钱权,或是真心的想要报效朝廷,可李僖不同,他只想报仇,官位只是他的手段。

李僖口口声声说不需要亲情,可真到亲耳听到那些话的时候,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心中盈满了一丝嫉妒不甘。

“李僖,爱恨嗔痴才会构成一个完整的人,恨就恨着,没人说你不可以恨,因为被伤害过才会恨,因为体会到了恨才知道如何避免让旁人生恨,如此,你才能更好的去爱别人。”

常悦声音很缓,语调不重,有种徐徐道来的从容之感。

两人相差大半个脑袋,缓步于不甚明亮的街道上,肩膀并行而走,其合拍氛围比之数十年的夫妇也相差无几。

李僖反复念了两遍这些话,再说话时,已是想通了的清明。

“阿悦,是我过于执念了。”

握了握那只手,常悦笑着摇头,若是易地而处,凭借她的性子,只怕做不到李僖这般重拿轻放。

自长大便浸润在父兄长辈关爱中的常悦不能完全共情李僖,走了几步路想着到:“李僖,我从爱里面分些亲情给你。”

“那你的爱不就少了吗?”

常悦一时没想到这一步,面上不由有些错愕。

在她发愣的眸光下,李僖轻笑声,“阿悦,别将你对我的爱分出去。”

哪怕是给他也不行。

“我只是想感慨一下,冯泉待我陌生我又何苦在他那寻求遥不可及的亲情,今生没有的便不要过于强求,我很满足当下,也不想改变过去。”

世间诸事本就难以两全,李僖本以为自己能很坦然的接受双亲漠视,如今知道自己没有那么大度,只是有些感慨,并不想伏地乞求他们的亲情。

夜里风凉,李僖用柔软的里衣衣袖裹住常悦手掌,较真道:“阿悦,别把你的爱分出去。”

微微吹来的夜风带走常悦咯咯的笑声,较昏暗的街巷上,李僖听见她笑着应了一声:“好。”

李僖一生所求独缺的是亲情,可是,那双柔软爱恋的眸子看向身边的姑娘,李僖确定的想,天下没有圆满的人生,如今的时候便是他一直期盼的。

有些东西强求不来,便不要去做无用功,人既有七情六欲,生活中存有些缺憾或是应该。

重要的是把握当下,珍视每一件值得的事和每一位人,如此,方算得上是无愧于心,坦荡立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