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着热气的巾帕擦过常悦双手脖颈,李僖始终沉默着,点满烛灯的室内照得两人发亮,躬身男子的黑眸沉郁如死水。
安神的熏香已燃大半,寂静的室内响起低声。
“咳……”
“阿悦?”
困重的双眼睁开,便是他焦急忧切的脸。
常悦露了个宽和的笑,手贴上他脸颊,唤道:“远今。”
“…嗯,是我。”
倒了盏一直温着的茶,李僖喂她细细喝下,又问:“肚中可饥?我命厨房送消夜来?”
常悦摇头,紧紧拉着他的手。
“远今,你坐下。”
李僖依言不动,两双手指尖无缝的缠在一起,和面上的平静大相径庭。
“远今,我不知道怎么了,我感觉好累,郎中说我怎么了?”
紧绷的脑子忽得发颤,李僖抽了抽手掌,便对上她执拗要求的眼。
“我……”
李僖虚张下唇,吞吐道:“御医…说…御医说,是早衰之兆。”
常悦蓦地挣扎着起身,却又败于虚弱,含恨跌回床榻,几经呼吸下,眼睛闭了又睁,竟出现不得不接受的荒凉。
“阿悦,平京郎中有限,我带你去外面寻医,西夏占地千顷医者颇众,我们还可去邻国,天下之大百国林立,我偏不信找不到一位医你之人!”
弯腰抱住眼尾含泪沉默咬唇的常悦,李僖钻死角又茫顾无人挣扎着。
“呵。”
比之他的不甘,常悦显得平静多了。
“我还有多少时日?”
李僖喉间溢出哽声,哀唤道:“阿悦……”
“众位医士都诊出相同的结果,我信,求医太嗟磨,我不愿再经受痛苦。”
虚软的手臂搭在男人宽润的背部,常悦近乎无声道:“远今,最后时候,你好好陪陪我好不好?”
“……”
背上的手臂宛若轻羽,李僖又哪里舍得悖驳她的话,沉顿道:“好,我听你的。往后,我都陪你。”
和常悦提了想法,李僖次日入宫辞官。
孙毓自是不应,架不住底下跪着的人言辞恳切倾诉,末了,李僖挤出几滴不知是假意还是感触的泪,其可怜模样见者犹疑。
“陛下,臣此生仅慕吾妻,吾妻身体不好臣自当全力照料,臣自知无法兼顾,只愿舍下繁务,陪伴吾妻最后一程,求您恩准。”
孙毓从来没听李僖说过“求”之一字,更没在他身上见过如此外露的悲情。
“李僖,你走了,朕的皇太女怎么办?朕的朝堂怎么办?”
伏跪的李僖半起身,条理分明道:“三年科举临至,陛下可濯升培养有才之人,至于殿下,臣亦无所能教,不足为人师。”
官袍印章一一归还,李僖心中的枷锁更松了些,没有留恋的加快出宫,归家的青年犹记得家中发妻喜欢的糕点,特意绕了路去买糖裹雪里红。
到了家前的小巷,李僖下马慢走,看到眼前一抹红色不由顿脚,仅一对视,李僖加快脚步向其赶来。
“外面风大,怎地不回屋?”
拢了拢斗篷衣领,李僖不放心的感触常悦双手温度。
“来接接你。我从前好像也来接你下值,后来便来的少了。”
初初成亲常悦也日日来接李僖,后来李僖怜她空等,加上百货楼开张,便做罢。
“是,平货楼事宜不少,你的事情重要,接不接我的无所谓。”
常悦弯眉,斗篷裹着那人臂弯抱着向前走。
“咦,怎么又股清甜味?”
李僖露出右手油纸,柔声道:“就知道瞒不过你,呐,我去买了雪里红。”
就这他手上小叉吃了个,红圆的凉果入喉,常悦嘶了声。
将东西递给身后的缠枝,李僖事先说好道:“外面凉,回屋暖了再吃。”
“好吧。”
隔着宽大的衣料看不清具体身形,常悦依偎着缓步男子走路。
多了他在身侧,连嚣张狂啸的秋风都止了风响,龟缩脚下不敢再放肆。
“李僖,贸然辞官,你可会埋怨惋惜?”
“没有不甘,只是提前了些时日而已,从另一方面看,提早和你过上双人时光,做梦都要笑醒了。”
李僖说的是事实,为官一方受人恭敬从来不是他所求,为今时候,他只想陪在爱人身边。
“陛下也谅解我,明日去交接官事,便能彻底留在家了。”
心里跟着念了遍“家”一字,常悦张开手,语中尽显依赖撒娇:“李僖,走路好累,你抱我回去。”
“好。”
毫不费力的打横环抱着她,李僖唇角溢笑还颠了颠,纵是隔着厚厚的毛领,怀中的触感还有点硌。
面上可用脂粉遮盖,但病痛犹在,常悦日渐消瘦,身体骨骼触着硬硌感十足。
面上如独身行走,李僖商议的语气道:“阿悦,我觉得每天要强制你吃完三碗饭。”
常悦当即否定,“吃不了,撑死也吃不了。”
“哈,吃的了,我往后无事,可亲手喂你。”
怀中常悦面露苦色,讨着商量道:“两碗行不,莫要太为难人,远今。”
年二十有三的已婚姑娘说着撒娇的话,面容是被悉心呵护出的无忧顺畅,已到为人母为人长的年纪眸中犹有天真。
李僖看着前路,脸上是过分的强硬。
常悦轻笑一声,从斗篷里伸出只手,飞快的摸了下男子脖颈,又缩回去。
“阿悦!”
“哈哈,远今干嘛?”
被她摸那一下险些绊住,李僖稳了稳双臂,暗暗咬牙道:“无事,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