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67
雨越下越大,噼噼啪啪地砸在伞面上，声音又大又急，裹着锋利的风,雨势十分吓人。
吴祖琛一手伸出雨伞外,护着温佳妮上车,再绕到驾驶座那边去，冒雨收起雨伞钻进车内，迅速关上车门。
“雨太大了,等雨小一些我们再走吧。”
温佳妮点头同意。
吴祖琛拍打肩上淋到的雨水，袖子半卷,小臂上湿漉漉的，是刚刚护着她上车时淋到的。刚刚他的雨伞都往她这边倾着，上车时手也护在她头顶。
对待女友，吴祖琛无微不至，是非常合格的男朋友。
不合格的是她这个女朋友。
温佳妮望着他黏着雨水痕迹的小臂，垂下目光,在包里翻找几下,拿出干净的手帕，帮他擦掉小臂上的水渍。
吴祖琛含笑看着她。
温佳妮将手帕递给他，指指他另一边的手臂，“抱歉,下这么大的雨,还要你来接我。”
擦干手臂，吴祖琛将手帕折叠成方块，平整地放在仪表台上；台上放着来机场前买好的奶茶。
他把奶茶递给佳妮,极不赞同她刚刚说的话,“佳妮,我是你的男朋友，不是吗？这类事情是我该做的，没有‘抱歉’一说。”
但，也没有理所应当地接受一说，温佳妮在心里这么说着。
家庭教育使然，吴祖琛从小听父亲说：男人对女人该有一种爱护、一种责任。年少时他阅历简单，不懂父亲的理，他认为不公平，男女都是人，为何要分得这么开？父亲说：这世上从没有绝对的公平。只要女人一天能生孩子，男人就得承担责任，就凭男人是从女人的肚子里出来的，这就是责任。如果你见过你母亲孕育你时的辛苦，你会这么想的。
他的记忆中，父母很恩爱，他们互相尊重、爱惜对方。
许是受父母亲的影响，吴祖琛自然认为，为女友做一些事情是理所应当的。换句话说，恋爱这回事，他若没付出感情、时间、行动，算恋爱吗？
说话间，吴祖琛看向佳妮并拢住的双腿，裤腿那一处湿得很明显，她穿得还是易湿的帆布小白鞋。
他问：“鞋子有没有湿？”
温佳妮捧着奶茶，心不在焉，听到吴祖琛的声音，擡起头来，而后才知道他说了什么，摇了下头，“没有。”
这杯奶茶一开始是温的，买得早了，谁也不知道雨会突然越下越大，加上堵车，奶茶到佳妮的手里已经冷却许多，口感也大打折扣。
温佳妮不以为忤，习惯性地想对说声“谢谢”时，吴祖琛好像早就知道似的，在她开口之前，先说：“佳妮，可以不要跟我说那两个字吗？”
情侣之间，女友说“谢谢”的次数比说“我喜欢你”，或其他能够表达爱意的话还要多——
不，佳妮从未对他说过。
吴祖琛遽然沉默，目光笔直地望着前路，雨刷器来回摆动，前路清晰又马上模糊，模糊又马上清晰……
半晌，他听到佳妮的声音，转过脸来，以为她还要说那些有点客气又显得生分的话，却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要阻止佳妮那样说话的想法了。
此刻，他很失落，为刚刚的发现而失落。
接着，却听佳妮这样道谢：“谢谢你的奶茶。”
她眼睛弯弯地笑起来，握着奶茶杯的那只手，撇出食指朝车顶指了指，笑容真诚：“还有，谢谢你的车，遮风挡雨。”
吴祖琛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佳妮。
这样的道谢方式跟单单说“谢谢”的感觉很不同，固然意义相同，但佳妮这样的“谢谢”令他听着心觉生动、舒服，不觉生分。
外面粗声暴雨，车窗明明紧闭，却仍有雨声湿漉漉地，不知从什么地方的缝隙钻进车内，缓慢地、潺潺地淌入他心怀。
和佳妮的笑容一起把他先前的那股失落感温柔地浸湿，冲散掉。
也许是此时环境、氛围所致，吴祖琛心动不已，他学着佳妮的口吻，笑着说：“那么，我替它们回答你：不客气。”
佳妮莞尔。
奶茶喝了小半，雨也渐渐小了一些，吴祖琛发动车子离开机场。
车窗爬满雨水，那些水珠子往下爬，随车子前行的速度爬得时而快时而慢，尾巴拖得老长，像透明的蚯蚓，把外面的都市建筑爬得模模糊糊，像莫奈的作品。
更像佳妮此刻的心境，她的想法被这些“虫子”给爬得乱七八糟。
她在想，要如何与祖琛提分手一事。
前方红色信号灯，车子停住，吴祖琛打开音乐。
前奏响起，很熟悉，佳妮转过脸来，听出这首歌是黎明的《Saalito》，一首如今非常冷门的歌曲，比不上黎明的电影热门。
吴祖琛看着前路说：“之前在你手机里听到过这首歌，前奏不错，我不知道名字，花了点时间才找到。”
佳妮回忆，想不起来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也许是在公寓，只有在公寓她会用手机外放音乐。
“你可以问我呀，这首歌现在是很少有人听了。”
“虽然花了点时间，不过，找歌的感觉还算不错，凭着记忆哼调子，听歌识曲，有时候哼得不准，识别出另一首歌，听着也不错，等突然找到这首歌的时候，会有一种……”
吴祖琛停下，想了一想，他暂时找不到合适的中文词汇来形容，正准备要用英文替代，佳妮已经替他用中文补充：“一种惊喜感？”
“对，就是这种感觉，获得惊喜感的同时，还有小小的成就感。”吴祖琛的笑容抵达眼角。
这时这刻，他正有这种感觉，而这种感觉还是佳妮形容出来的，感觉就更要奇妙、更惊喜一些。
他觉得自己正在被佳妮了解。
这一秒，他感到快乐。
然而，吴祖琛的这点惊喜感，到了佳妮那边，却成了一大块沉甸甸的石头，直往她心头坠去，又快又凶地坠下去……
佳妮低头避开吴祖琛柔情的目光，佯装喝奶茶，咬着纸吸管，心绪不宁地望着车窗外的都市雨景。
直到绿灯亮起。
路上提及今晚在哪里休息的问题，吴祖琛早有准备，他说：“我小姨有一套房在郊区，平时没人住，只有除夕才会有人回来住几晚。”
温佳妮欲要拒绝。
住男友家，她怕碰到男友家中长辈。已有分手之意，见过对方的长辈，她怕自己更说不清。
但吴祖琛太知分寸，他知道佳妮一定拒绝，于是很有技巧地说：“你可以当成在酒店休息。当然，我不会跟你客气，要收费的。”
温佳妮犹疑，“哪有把自己家里当酒店的……”
“那我一定是第一位。”
要是再拒绝的话，就很不给祖琛面子了，温佳妮只得接受，又要说道谢之类的话，被祖琛发觉到，他眼睛一瞪，她立时收声，回以微笑。
休息的问题解决了，剩下的就是吃饭问题。
夜色未深，他们先去新华路一家法国餐厅用餐。
因为雨天，室外餐厅很空，室内客人较多。
也正因为雨天的缘故，空气微潮，雨声潺潺，室内灯光柔和，法式装潢风格，使得今晚用餐氛围格外温馨。
今夜慢调的雨声，是用餐时最自然的配乐。
吴祖琛负责点单，“要不要酒？”
温佳妮看了他一眼，提醒他待会还要开车。
“是，我忘了。”
点餐完毕，服务生很快送来餐品，一一上桌。温佳妮拿手机对准餐桌拍照，角度问题，坐在对面的人无意间荣幸入镜。
服务生离开，吴祖琛看着她，用眼神询问她在做什么。
佳妮把手机给他看，是跟冯玫茵的微信会话界面。她解释说：“玫茵缠着我要照片，她想看看我在吃什么。”
再看看刚刚拍下的照片，“没有拍到你的正脸，只拍到你的胸口……你介意吗？介意的话……”她准备裁掉。
吴祖琛笑说：“没关系，我不介意。”
于是，佳妮放心将照片发给冯玫茵，并对吴祖琛说：“谢谢。”
“你又这样说？”
“啊，对不……”佳妮抿住嘴，与他对视，不好意思地笑笑。
餐前面包、红酒炖牛肉，与后面一道松露薯条味道不错，其他餐点味道有点低于期待值。
尤其是蘑菇汤，味道太浓，浓得有一点点发苦。
口感因人而异，佳妮问吴祖琛，他是不觉得苦。不过，问他哪一道味道最佳，都认为红酒炖牛肉不错。
“今晚我请客。”温佳妮吃着薯条边说。
吴祖琛没有回应，他怎会不明白女友的意思，口头说谢谢也就罢了，请客吃饭也是她的道谢方式。
她是想着法子要跟他道谢，真“不识趣”。
说实话，面对这样的佳妮，他心里确实不太痛快。他们交往这么长时间，佳妮这一点总是不改。她完全不像他以往的女友，以往的女友巴不得他来为她的一切埋单，而到了佳妮这里，却不是这样，他觉得有些挫败。
在某些方面，佳妮偶尔的固执，他可以当做是可爱，可某些方面固执过了头，就是不识趣——他早就对佳妮这么说过，她似乎没放在心上，她仍旧“不识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