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情(1 / 2)

有情

江湖上有一书生剑,称作诗剑。

十步一诗,必斩人首级。

沈雾见过他两面。

常年着白衫斗笠,负一木剑,手持酒囊,疏朗清狂。

传言其乃蜀中人氏,自小聪慧过人。三岁成诗,五岁成文,有神童之名。

三元在身,彼时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谁知突逢横祸,家中大变,一夜之间白头顿悟,踏入宗师级别。

此后两年,江湖上便出现了赫赫有名的诗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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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寒山镇的书生——

“他这剑,叫什么?”有人在问。

沈雾没说话。

他饮了杯中酒,远望一眼那背负长剑,一脸决然的书生。

旋即座上有人跟着叹了一句:“许是多情罢。”

多情?

沈雾再次替自己斟上清酒,擡手举杯,“只听闻水云涧有无情剑,如今这江湖还能出一位多情剑?”

水云涧,江湖第一剑宗。

掌门人称灵剑子,九品大宗师,以无情剑闻名天下。功力之深厚,无人可悍其锋芒。

而宗内弟子在其教导下,也多以无情剑为道。是江湖里除浮屠寺那群秃驴外,第一清心寡欲。

“师父。”

姜刃突然夺过沈雾的酒杯,眼皮都没擡一下,“第三杯了。”

皮肤摩擦过,青年人的身体不似那清且冷的嗓音,滚烫似火。

滚烫,烫得沈雾一顿。

他莫名地,思绪飘飞,想起第一次见到姜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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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刃被捡回来时,十四五岁。

细算,应当是十五。

没有这么高大,瘦得像猴。那双眼睛墨黑得同山中野兽一般,沉默又狠戾。

“叫什么?”

沈雾撑了柄天青纸伞,站在城墙下问他。

彼时朔州大雨,一场败战,尸山血海。

少年郎从死人堆里站起来,满身血污,沙哑着声音回答:“姜刃。”

喘了一口气,再次扬声。

“我叫姜刃。”

他手里还握着和身体极不相符的一柄长剑,那是他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寻到的。

剑身厚重,剑光却凛冽。

沈雾目光在剑上流转几度,眉眼旋即铺开笑意,“丹阳王没了,朔州保不住,你一介小兵,留在这里也守不了百姓。”

“走吧。”他说:“找个地方好好活下去。”

姜刃没有回答。

他只是缓缓提起剑,而后,剑尖直指沈雾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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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沈雾只是到朔州寻找王剑。

天下无主之剑何其多,流落各地的也比比皆是。

但这把剑,是两年前由丹阳王妃三扣柴门,请得沈雾以神铁铸就。绝非凡品。

这样的剑,从哪里来,就该到哪里去。

只可惜世事难料,王剑最终到了一名少年手里。

这少年,叫姜刃。

狼一样的眼睛,因为太过瘦弱,透露出近乎天真的残忍和麻木的冷漠。

可他身后,分明是更小的孩子。

惶恐、依赖、挣扎,这样的情绪,比这潮湿的雨意还要渗透进人的五脏六腑。

那一刻,沈雾突然改变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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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杯就三杯。”

沈雾笑叹一声,大有说到做到的态势,手一退,举起筷子夹了个鸡腿。

整桌宾客,猛地都看向他。

“吃啊。”

沈雾丝毫没有尴尬,十分随意地招呼:“看戏也别忘了吃饭。”

“……”

当下众人都关注着台上,没有一个人动筷,沈雾倒显得十足特别起来。

连台上的太和庄庄主都笑起来:“早听闻沈老板爱热闹。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沈雾把鸡腿放进碗里,头一偏,手臂搭上扶手。

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动作,可他一做,眉眼那点散漫就风流起来。

“我也早听闻庄主虎父无犬子,今日一见,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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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武之人有强弱之分。

以内力层划分,一品至九品,分别是武者、宗师、大宗师。踏入九品,才有资格称大宗师。

如今这太和庄庄主,至少是六品,宗师级别。他坐在台上,不怒自威。

少有人敢触他的眉头。

沈雾不是少有人,他向来不买谁的账。方才那番话,可谓是骑在太和庄庄主头上拉屎。

太和庄庄主脸色陡然阴沉,“沈老板。”

沈雾甩甩袖口,全然没理会那少庄主难看的神情。

“这台这么大,不若比比剑。谁赢了,今儿这事听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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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是这个规矩。

玩心眼子去朝堂,在江湖上,向来快意恩仇。谁拳头大,听谁的。

只是放在眼下情况来看,沈雾这话有点道理,但委实不多。

婚礼上有人砸场子,还比武?说出去也不怕叫人笑掉大牙。

然而奇怪的是,少庄主应了。

宴席上本是静悄悄,突兀地,他大笑。

“我当如何?”太和庄少庄主抖了抖长袖,斜眼冷嗤:“这书生,贼心不死,惦记阿玥!”

他道:“拿把剑便当自己有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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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闹剧在众人眼中似乎不值一提。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书生,正如太和庄少庄主所说,他有什么资格?

有没有资格不是少庄主说了算,也不是众人说了算。

书生亦没有回答。

他慢步上了石梯,举起剑来,面目沉然:“请。”

少庄主哈哈笑,松了牵红,一步踏出。衣袂飘飞,神情傲然。

“不自量力!”

话音刚落,一直沉默不语的玥姑娘忽然掀了盖头。

朱唇玉面,眉眼含愁。就那么盈盈一眼,书生展开笑。

他移不开目光,轻轻地唤:“玥娘。”

仿佛还是幼时,他说我要娶你。玥娘,我要娶你,功成名就,风风光光地娶你。

她捧着山上采的野花,双颊羞红,一个字也讲不出来,唯有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