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1 / 2)

离开

谁都知晓,寒窗苦读的林书生和桥头卖杏花的玥姑娘,青梅竹马,情谊非常。

林书生住同安巷,家徒四壁,唯有满墙的书和数载点灯的窗。

而玥姑娘爱穿素衣,生一双秋水眸,清清浅浅地笑。

那些年里,私塾下学的时候,玥姑娘总已卖完每日的花,挽了篮子等在墙角下。

他一出现,她眉眼便弯起来。

“林郎。”

声音依恋,轻软含情。

他踱步靠近,也跟着笑:“玥娘。”

那时候的少年郎和姑娘,常在深夜春雨里,落下相伴剪影。

这一落,就是好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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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早已不是那时候。

林书生读了这么些年之乎者也,读不懂这一句累了。

他站起来,染了血的手掌撑着剑柄,雨滑过脸颊。

“玥娘……”

腥甜的血逼上喉头,说话间好似都撕扯着全身筋脉,疼痛难当。

他拼尽全力克制着,如同稚童一般,如此急切又纯直地告诉她——

“功名利禄不过浮云,我想明白了,玥娘。”

“你曾说想去塞外,去北境,我日后都带你去。”轻轻笑起来,卑微到近乎虔诚:“好不好?”

“好的,自然是好的。”

可她分明站在雨中,全身冰凉,双腿冻得动不了,声音都像凝了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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玥姑娘身在江南,心向塞外。

她向往自由的风和一望无际的草原,向往不囿于四方世界的潇洒快活。

但她出不去。

她是个女儿家,四四方方的院里长大。于长街卖杏花,等着心上人高中,风风光光娶她。

“只是林郎,你从前总说让我等一等,再等一等。”

一字一句,几乎要提不起唇角:“我等到阿爹离开,等到阿娘患病……”

玥姑娘垂眸,低声呢喃着:“等得太久了。”

“林郎,太久了。”

这句话,不知是讲给书生听,还是自己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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玥姑娘涩然的嗓音混在雨声里,不用风吹,轻飘飘就落在地上了。

没有人说话,整个宴席上,落针可闻。

姜刃坐在沈雾旁边,他福至心灵地看他一眼,恰在这时,沈雾也望向他。

“他的剑法,不是三十六剑。”姜刃突然开口:“师父,你没有教他。”

三十六剑,不是这样。

至少,不是沈雾教给他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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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刃第一次跟着沈雾学剑,还不是在朔州。

他清楚地记得,是在去往寒山镇的路上。

沈雾说,自己是铸剑坊的老板。而铸剑坊,在寒山镇。

那是江南,雨一样的江南。没有战乱,重山复水,载舟拨云。

姜刃信了。

那个时节,江南细雨不停。

他们路过一座破庙,庙里有一和尚在打坐。他怀里,是个熟睡的婴孩。

只会念经转珠的和尚,小心翼翼,如同托起神明。

沈雾看他一眼,沉默地坐在门槛上。他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就托着腮看那没有星光的夜。

雨丝刚断,一切都潮湿。风很凉,但不至于冷。

姜刃沉默片刻,也跟着坐下。

他们就这样坐了一晚。

翌日清晨,婴孩清脆响亮的哭声和山林虫鸣鸟叫一起叫醒了太阳。

姜刃听见沈雾突然慢慢悠悠说了一句:“这秃驴也有后了。”

他问:“你看到没有?”

姜刃点头。

沈雾笑起来,双眸眺望落在天际,重复第二遍:“秃驴也有后了。”

后来,沈雾就开始教他剑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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练剑总是累的。

千次百次,一招一剑都是这样练出来,除了枯燥还是枯燥。

而姜刃学剑的时候,十五岁,不上不下的年纪,更累。

春雨冬雪,寒来暑往,他握着那柄捡来的长剑,流着血和汗,一声不吭。

沈雾从不替他上药,也不关心伤势。

他甚至,没有在他面前提过剑。

姜刃也不问,只是偶尔目光触及他腕间的疤,会有些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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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

沈雾倚在廊下笑:“姜刃。”

他回首,收剑而立:“师父。”

沈雾笑吟吟地,上下打量他:“长高了不少啊。”

仿佛只是一句随口的感慨,连笑意都不减分毫。

可偏偏这一句,就是这一句。

姜刃想起来,这是他被沈雾捡到的一年之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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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前,朔州战败,流民四散。姜刃握着一柄长剑护着三个孩童,准备南下。

也就是那时,姜刃第一次见到沈雾。

他看起来和大战过后的焦土格格不入,撑一柄天青纸伞,手里提一壶酒,笑容浅淡。

当姜刃走到沈雾面前时,他才看清,面前这个人,鼻梁上,有颗小痣。

他实在好看得过分。

“我跟你走。”

姜刃那时候虽才十五岁,但已见过这世间最纯洁的善意,和最肮脏的恶意。

沈雾,不属于任何一种。

他站在雨中,他立在伞下。

而沈雾就那么点了点头,懒懒地,轻应了一句:“行啊。”

仿佛他捡到一片落叶,揣进了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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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雾这个人,很怪。

他总是很随性。随性到,姜刃看不透他。

哪怕他在沈雾身边两年,也并不知晓沈雾手腕那块疤的由来。

他过往一切,对姜刃来说,就像一本沾了灰的古籍。厚重、神秘,高高置于书架,够不着捉不到。

直到那一天。

沈雾突然招了他到跟前,“姜刃,问问你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