劈柴(2 / 2)

龙三少失语。

樵夫又问:“你,想去哪?”

龙三少叉腰,恶狠狠,没给好脸道:“去惩恶扬善!”

樵夫便点头:“我也去。”

学人精!

跟屁虫!

龙三少一屁股坐上老毛驴,头也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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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很大,门派诸多。

第一剑宗水云涧,第一刀门荒刀城,两大宗门南北盘踞,以沧浪江为界。而浮图寺立于万仞之上,慈悲世间。

江湖上有一本《戏说》,将各大宗门囊括其中,个中情报,极尽翔实。

龙三少手里正拿着这一本。

他在破庙前的摊上买的,老板靠着身后石墙昏昏欲睡,皱褶的眼皮子一擡,慢吞吞收了他三文钱。

良心价。

龙三少扭头就跟樵夫说,“之前有个人卖我一把剑,收我五百两黄金。”

樵夫皱眉:“给了?”

龙三少撇撇嘴,书一合往兜里揣道:“给了。”

樵夫顿了一下,依然是面无表情地询问:“要不要杀了他?”

龙三少:“……”

神经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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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三少听过最多关于沈老板的故事,是从桥头茶棚的张老头那里听来的。

旁人尊他年纪辈分,唤一声老伯,龙三少偏不,就喊他张老头。

张老头别看人瘦瘦小小的,一把胡子蓄得快比他那命还长。

他别的爱好没有,也没有儿孙承欢膝下,最喜欢捋着胡子,站在棚下跟人吹牛。

吹什么呢?

吹他年轻时候走南闯北,凭借一身傲人轻功,在江湖天地榜能排上前二十。

幼时的龙三少:“哇。”

长大的龙三少:“呸。”

张老头笑眯眯地,也不生气,顺了把胡子继续跟他说:“你小子没混过江湖,不懂。去问问无剑坊那沈老板,他晓得的东西可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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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三少知道沈老板。

生得神仙般的老板,四年前来到寒山镇,在传芳巷开铺挣钱。

然而最早,还不是这时候。

那是多年前的某一天。他同一名刀客,两个人,在张老头的茶棚里要了一碗热茶,听了一夜雨。

张老头讲,那刀客,生得高大,沉默寡言。蓑衣上雨滴落到青石板,都跟冰锥子似的。

沈老板倒是风流倜傥得很。红衣似火,玉骨折扇,笑意疏懒。

棚下纸糊灯笼摇曳,雨意氤氲。一人说一人听,直至天明。

晨晓,刀客搁了碗。沈老板起身,望向烟雾中的重山之外。

“无忧仙洲,你找的人或许在那里。”

刀客骤然回首,沉寂如古井的双眸终于泛起点点波澜。

他的声音是沙哑的,烟滚过嗓子般,哑得沉下去,“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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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老头说到这里时叹了口气。

龙三少问为什么叹气。

张老头那张沧桑的脸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来,斜睨他一眼,这才不紧不慢悠悠开口。

“沈老板那时候,可比现在大方多了。”

哪像现在,奸商!

确实。

龙三少手里搓着把炒花生,花生衣搓掉,飘飞一地,嘴里也跟着附和了两句。

张老头骂他一句臭邋遢,拿了扫帚去扫。龙三少自顾默了半晌,突然,声音低不可闻。

“江湖,有意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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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有没有意思龙三少不知道,身后跟几十个人在寒山镇当霸王的时候,龙三少倒是觉得很快乐。

那会儿还没想仗剑走天涯。

不赌,不嫖,每天带一帮仆从,街头巷尾地巡逻。

保护费他看不上,就爱今天帮东边儿的姑娘打跑地痞流氓,明天给西边儿的姑娘送去温暖。

姑娘们笑他,也不厌他。

他这人有原则,从不动手动脚,图个高兴。

于是他爹龙老爷还讲:“三儿就是热心肠,街坊邻舍有点什么事,能帮则帮。”

这么些年,大家也渐渐习惯了龙家的三少爷,整日穿得花里胡哨,走街串巷。

但没人想过,龙三少不保护寒山镇的姑娘了。要打马江湖,快意恩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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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三少那可不是打马江湖,是打驴江湖。

他将老毛驴安顿好,袍子一撩坐在河边石块上看书。正午时分,虫鸣鸟叫。

龙三少耸了鼻子去嗅烤鱼的香,指尖翻着书。落到某一页时,倏忽顿住。

“你听过天下第一剑没有?”

天下第一剑,一剑破虚空。万万剑客,无人可望其项背。

身在江湖的人,不可能没听过。樵夫自然也听过。

他熟练地将鱼翻了面,阳光照在他蜜色肌肤上,隐有光泽。

“听过。”

没等龙三少再问,樵夫随后道:“他来做过一桩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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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第一剑,无名姓。成名起,便自称“第一剑”,此后数年,稳坐剑客首席,威震江湖。

若不是那一年十八岛浩劫,水云涧灵剑子到如今还只能屈居第二。

而这样的剑客,杀一个人,是用不着去三重楼的。

偏偏,他去了。

寒冬腊月的雪,枯枝低垂,刺骨凛风翻卷他墨黑衣袍。

樵夫跟着少东家,在山巅楼外迎他。

“第一剑。”

少东家那时还未出家,鹤氅下那双手没有拨弄佛珠。

他捧着手炉,像个真正的少东家一样,带着自己的护卫,在冰天雪地里谈起了这桩生意。

“你答应我的东西呢。”

第一剑走近,放下一个木匣。

樵夫知道,那里面是域外尺八峰的千年雪莲。要救老楼主,必须以此物入药。

第一剑将其带回来了。

而他要的,是三重楼永不做刺杀第一刀生意的承诺。

所求不杀人,只护人。

那恰是十八岛一战前半月,黄昏时初雪堪落。

天下第一刀,还不是第一刀。

天下第一剑,仍是第一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