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地
丁晚春又在扫地了。
一日三扫,从山脚到山顶,再从山顶到己身。风雨无阻。
清晨,山中薄雾未完全消散,他擡眼望去,似能瞧见一点点绯红霞光在云海翻滚。
是风在吹。
初冬的太阳,也要出来了。
丁晚春看了会,温吞地埋下头,继续拿着扫帚认真扫地。
扫地并不是轻快活,尤其要扫这成百上千层的石阶。从水云涧大殿,到阆关山口。
他要既不费力,又要把握时间,更要追求完美。
没点能耐,是扫不好的。
-
水云涧外是阆关山,这委实算不上是一座大山,只是连绵山脉的一个峰头。
山脉无名,延伸而去。如同拱卫都城的城墙一般,托起了水云涧。
而因前往水云涧需要过此山峡谷,几乎是天地一线,所以称为阆关。
阆关山下,峡谷豁口,伫立着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双面鼓。
曾经,有个傻子敲响过,当然也是唯一一个。
丁晚春记得他。也记得他什么都没得到,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傻剑,真是傻剑。
却也不知晓,他有没有求得天底下最好的剑,学到天底下最好的剑法。
-
丁晚春扫到最后一道台阶了。
他停了一停。
霞光争先恐后地挤开云朵,肆意张扬地奔跑过寒风,落在山间,坠在湖面。
这是明媚的光芒,金灿灿,暖洋洋。
丁晚春喜欢这样的日头。尤其在初冬,会格外的朝气蓬勃。
他擦了擦额头薄汗,静默地看了会,直到觉得自己看够了,才又继续。
这是重复过无数个日夜的动作,刻进了骨子里,流淌在血液里。
他知道自己应该扫多重的力,扫到哪个角落可以停。就和吃饭喝水一样,自然而然,就和生命融汇在一起。
终于扫完了。
丁晚春想了想,还是过了关口,走到了双面鼓前。
很难想象,风吹日晒,霜打雨淋,双面鼓也毫无褪色陈旧痕迹。它依然那么惹眼。
大将军帐下有护卫亲兵,水云涧山下有双面鼓镇守。
丁晚春抿唇轻轻笑了。
这是还很年轻的模样,或许应该说是青涩。五官端正的少年笑起来,有一对梨涡。
忽而,有鸟儿滑跃停留,收拢翅膀,落在他肩头。是一只有着红羽绿尾的鸟,并不多见。
丁晚春却仿佛早已认识它,微微偏过脸去,眉眼更弯了弯。
“早上好。”
清亮的嗓音,语调温和,和这山水一样,都很明澈。
-
丁晚春喜欢坐在双面鼓旁边,偶尔看云卷云舒,偶尔听虫鸣鸟叫。
过了会,他问:“你冷吗?”
问的是鸟。
鸟儿歪着头,黑豆眼看着他,然后跳动两下,挨近他的掌心,轻轻蹭着。
羽毛很顺滑,带着体温,让人心都软了一分。
丁晚春下意识放柔了声音,道:“你可以坐在我的腿上。”
鸟儿大抵是听懂了。
于是少年郎的怀里,窝了一只小鸟。他拢着手,使得鸟儿拥有完全的避风港。他们都望着远方。
“你说,沈先生今年会来吗?”
鸟儿不会说话,只发出啾啾的一声清脆响。听起来,是赞同的。
丁晚春高兴了,垂眸,黑如鸦羽的睫毛轻颤,小小声道:“一定会来。”
-
水云涧有晨课,弟子们一般上完晨课就会看见丁晚春,以及他的扫帚。
一把普通的扫帚,都不是金扫帚,护得比他的命还重。
装什么?
“丁晚春!”
他们三三两两结伴而行,手持长剑,昂声喊道:“今日扫出个什么名堂来了?”
哪里都有爱看别人笑话的人,嘴里吐不出象牙,生就一副傲人模样,下巴擡得比天高。
但哪里也都有默不作声的人,有挺身而出的人。
只是恰好,丁晚春现在遇到的,只有第一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