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是背对,小二没看清那人模样。他磕了头,撒腿就跑。
这地方哪里的灯最好?
双鲤桥头无双姑娘的灯最好。
祖祖辈辈的手艺,传到她这一代,独苗苗。二十七八未嫁娶,一辈子都要献给花灯去。
小二同她算旧识,来不及寒暄,拉着人便要向她讨来一对兔儿灯。
无双姑娘小心给了他,临走时还细细叮嘱:“你下次记得系了帽来,不必着急。”
“天冷,没得染了寒气。”
小二那耳朵尖尖立刻红透了。
他憨憨一笑,蹦得老高。
“知道了!”
他挥着手,三两下不见踪影。那时候他还胖些,性子直率,远不如现在圆滑。
小二说,那时候的灵剑子,也不像如今这样。总觉得瘦了。
而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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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什么?”阿犰追问。
小二抓耳挠腮,将肚子里本就不多的墨水掏空了都没答出个所以然来。
“就是觉得……我们灵剑子这些年,过得不好。”
小二的声音轻轻的,迟疑、担忧。
回忆到这里,阿犰心思恍惚一瞬,还来不及细想,很快又被紧锣密鼓的送礼长队拉回。
这是礼殿,距离正殿不远。从这边绕过回廊,出了院门,可以直达集会台。
那里是大会中心,长老们携天资子弟互相拜访,而来到这边的多是宗门侍从。
侍从将东西略示意,便有人高声喊着,是何宗何人贺礼。
阿犰听不懂,许多礼他听都没听过。当出现一个名叫“秋山玉蝉”的东西时,他心中好奇,偏过头去问:“这是什么?”
松勒泊听过,但印象很浅。他眉间一蹙,正欲寻人问问,忽闻邓太一在后面施施然道:“是杨瞎子送的。”
什么杨瞎子?
阿犰又听不懂了。
“买了三重楼的刺杀令,杀了自己儿子的那谁。”
邓太一嘿嘿笑,十分为老不尊的模样:“说是父子俩都爱上一个女人,老子妒忌儿子,干脆给杀了。”
亏得这会子珠珠不在,否则他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语。
他的宝贝疙瘩,当然不能听这话。怕污了耳朵。
“戴斗笠批蓑衣那个,看见就晓得了。”
人人都道雨中杨,眉上霜。
邓太一神色骤然冷下去,嗤笑一句:“杨瞎子光明磊落半辈子,老了还摊上这种名头。”
江湖上或许会关心哪个女人有这般能耐能惹得父子反目,但他们更关心的,还是三重楼轻而易举就杀掉了杨瞎子的独子。
他那儿子,也是个狠角色。
阿犰也关心,不,更应该说是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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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礼殿后,阿犰拉着松勒泊去寻少东家。沈雾早就不见了,灵剑子遣人来请,丁晚春一路跟随。
他们几个去送贺礼,少东家微微一笑,转身自行寻了个地方吃喝。
早说了,不是什么正经出家人。
这会子他正在花圃中喝茶,花圃主人是位白发苍苍的老爷子,佝偻,略跛脚。
他笑呵呵煮了茶,指指自己的耳朵,慢悠悠背着手走了。
年纪大了,耳背。少东家颔首,他记得,上次来的时候,这位老先生身子骨还不错。
上次——
他又慢慢地想,那是很久以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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园外青石路上两人并肩而行。
阿犰问了几人才问到这里,进了垂拱门,乍一眼,从挨挨挤挤的花朵中看去,有个背着巨斧的大块头,以及嬉皮笑脸的公子哥,外加一个臭着脸的老头子。
松勒泊立刻提醒他,“不要打架。”
阿犰很喜欢挑战一些大块头。比如虎儿山那猛虎。
大概是因为他自己也比较健壮,所以看见同样健壮的事物,总会生出奇怪的攀比心。
“不打架。”阿犰肃然说:“我有正事。”
他三步并作两步径直走过去,走近了,刚巧听见少东家在同那公子哥讲话。
“你学的杨氏剑法,是他的买命钱。”
“谁的命?”
“他儿子。”
“他要杀了自己的儿子?为何?”
少东家拾起茶杯,雾气蒙蒙。冬日花落,一岁一枯荣。
他想起,倒是京都大昭寺四季如春,花开不败。
此刻园中唯有腊梅幽香,混着茶香,飘进人心里。
少东家半阖了眼,轻嗅着,语气平淡至极:“你没听说?”
龙三少战术性后仰:“啊?”
“说他们父子为了一位姑娘反目成仇,不惜杀死对方以抱美人归。”
“真的吗?”龙三少不信,演的吧。
“假的。”
樵夫沉声接过话头:“杨瞎子的儿子,现在就在落月教。”
他顿了顿,有些意味深长:“很看重他。”
龙三少震惊了,他呆滞一瞬,随后猛的拍桌大叫道:“是不是那个陆淮卿的替身?!”
是不是宁无方后来遇见的白衣少年。
是不是前段时日传得有鼻子有眼的,宁无方要娶的人。
少东家放下茶杯,续道:“三重楼杀的,是杨瞎子的儿子,但不是现在落月教的——”
龙三少抢答:“落月教的闻卿公子!”
“有误会吧。”
龙三少很快又拧起了眉头,很是不解的模样。
“杨瞎子搞这一出什么意思,就是为了把儿子送去落月教给人当老婆?”
他小嘴叭叭的:“这也太想不开了,我要是他儿子,他死了我是不会去擡棺的。”
“啊!”
话音都没落,龙三少瞬间捂住脑门。
被打了,疼的。
他倒吸一口凉气,瘪着嘴控诉:“爹!你是我亲爹!你总有一天把我打死!”
龙老爷子胡子都吹起来了,瞪着眼,没好气道:“嘴上没个把门!”
龙三少立马哼一声。
“那你说,为什么杨瞎子要买三重楼的刺杀令?”
等等。
龙三少脑海中浮现一出曲折大戏,使得他顿时惊恐擡眸。
“难道是杨瞎子的儿子早就看上宁无方,这才设了苦肉计出现在他面前?”
哇,牛啊。
“兔崽子!”龙老爷子再次一个爆栗。
“干嘛又打我!”龙三少不服,顶着那大包惨叫道:“我说的是人话!”
噗嗤。
阿犰看笑了,笑得捂不住声音。
“是谁?”
龙三少警觉,站起身头转得跟拨浪鼓一样,叉腰怒喝:“是谁在笑本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