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白
我十五岁那年,有了师父。
朔州大战满目疮痍,他撑一柄天青纸伞立在城墙下。鼻间红痣殷红似血,好看得过分。
那时我还不知道,有些人,真的看一眼就会错。
他让我离开,随便寻个地方活下去。我没有答应,举剑,剑尖直指他眉心。
然后他笑了。
他说,不若我为你指条明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水云涧,足够庇护你。
我还是没有答应。
沉默一刻,我望着他,竟是鬼使神差开了口。
“我跟你走。”
那样一双眼睛,满是惊讶。随后他点点头,仿佛揣了片飘飞落叶进袖中。
“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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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要带我去江南,去铸剑坊打铁。
我没去过江南,他就笑,雨一样的江南。我望着他面容,唯有沉默。
我们从朔州一路南下,他教给我三十六剑法。
那日空冥谷繁花盛开,我望见他雪一般的脖颈,走了神。
少年人的心动一定是某个瞬间。
彼时我不懂。
后来无数个日日夜夜,我离他那么近,闻过他身上的甜香,抚过他三千青丝。
我也曾握过他手腕,疤痕深深。
我讨厌那道疤。好像一道看不到底的深渊,横亘在我们之间。
那时我还是不懂。
可我暗自想,这世上,大抵再不会有这样的徒弟。恨不得撕咬师父手腕上的疤,又忍不住亲吻怜惜他。
午夜梦回时,我承认了。
我不是个乖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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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倾尽全力照顾他,将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
我也一声不吭流血流汗地练剑,他说两万次,便是两万次。
效果斐然。
他叫我阿刃,看向我时,再不是当初那样冷淡遥远。
我藏匿着情绪,尽职尽责扮演徒弟的角色。只有偶尔,非常偶尔的时候,难以遮掩。
后来北上京都,终于被他察觉。
他没有发怒,没有指责。寂静长夜、昏黄烛光里,他认认真真告诉我他的从前。
这些曾经我非常想知道的过去,在那一夜,珍贵地被他捧到我面前。
他大概是想让我知道,我心悦的人,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他也给了我选择。
我明白。所以我离开了,离开他,护送岑平安前去玉仙楼。
这不是分别。
我只是想,以更好的姿态,更正确的身份站在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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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我遇到很多人,我将这些人的故事记录下来。
尤记得在苍州时,我们遇见过傻剑。
傻剑一辈子都没有杀死过别人,戏演到最后,他杀死了自己。
我的心上人,站在灯影憧憧的角门外,目光幽深、面容沉静地望着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