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完
“你知道我这双手，向很多人都伸出过。”
沈雾默然一瞬，笑了笑。
他抖抖袖，冬日大氅下似乎也漾出一股暖郁甜香。
姜刃下意识脊背一僵。
只见沈雾随意将手一放，同他那衣裳一样，总是松垮垮的，漫不经心。
姜刃努力克制自己，垂眼看去。
这是一双经年累月握过剑的手。
手背白皙，如玉似的温润质地，青筋不算明显。而后他摊开掌心，却是茧痕可见。
“这双手，拉过你一把，拉过丁晚春一把，也拉过其他许多人。”
这双手，刻着多少年的风霜雨雪。
“阿刃，你可知道我当年为什么带你走？”
热闹大会似乎与他们二人都毫无干系，师徒俩面对坐着，花圃里寂静得能听清虫鸣鸟叫，能闻到冬日花香。
天寒，人一说话，雾气跑出来。轻飘飘地，不用风吹，直接就散开。
他声音哑下去：“养儿防老。”
沈雾听了就高兴地笑起来，“对。”
他怕冷，很快就将手收了回去。兜袖，望了望天，又看了看地。
“但不全对。”
“我长你十五个年头，遇见你的那年，恰是三十。”
那一年正值朔州大战，内忧外患。
“我听人说，丹阳王妃离去时，拼尽最后一口气倒在了丹阳王身旁。王剑腾空绕其二人飞旋，后消失不见。”
“从前江湖上也有许多志怪传说，但那是我打出来的剑。我知道它用了多少工序，锤炼了多少次。”
“我知道，它就是一块铁。”
沈雾在这里停顿了一下，似乎是没想起来该怎么讲述，兀自扯了扯嘴角。
“武器是冷的，也是热的。”
“每一把剑都有自己的故事，哪怕是我打造出来的王剑，它也只属于真正懂它的人。”
而那一年王剑安稳被握在少年郎手中，就是一切的开始。
-
“阿刃。”
沈雾语气平静，仿佛说起今晨吃了包子，喝了碗粥。
“年纪大了，这些话师父就爱来来回回讲。”
他突然与姜刃四目相对，眉眼弯了弯：“你说是不是？”
“不是。”
姜刃仿佛觉得这是天大的事，拒不承认他的老去，语气近乎急切。
“师父。”
他目光流连在沈雾身上。
“我——”
姜刃就要开口，沈雾摇摇头，再问：“灵剑子的剑法领教过了？”
身上的伤口，还渗着血。
“嗯。”迟疑着，点了头。
“你没有赢得灵剑子。”
陈述句，斩钉截铁。
姜刃眼中极快地闪过什么，默然不语。
他当然没有赢得灵剑子。九品大宗师，半步武皇。他挑战他，没有成功。
场下一阵唏嘘，不少冷嘲热讽。
灵剑子一剑刺破他肩背，结束对战。他眼中倒影浅淡，神色自若。
“你师父将你教得很好。”
姜刃说：“是。”
“你运气也很好。”
姜刃不明白。但他恍惚想起来什么，眉间一蹙。
“你师父，比我决绝，也比我更明白。”
-
“他原来不修无情剑。”
沈雾今日是有意跟他聊起来，缓缓启唇：“师徒决裂那年，他才破道转心。”
当沈雾这句话尾音落下时，姜刃电光火石间猛然擡眸，心有所感般控制不住地屏住呼吸。
“你知道他们为何决裂么？”
……
灵剑子爱过一个人，但他并不承认这份爱。
他比沈雾更小、更早的时候就教养在空冥谷主身边。空冥谷主这个人，偏执、隐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灵剑子学会了很多，他比沈雾更深刻地明白自己的立场和最有利的位置。
所以即便是后来十八岛上对峙，灵剑子也只是说一句“小七，不要怄气了。”
他那般深谋远虑。
出了空冥谷，结识当年拥有九品大宗师的王家幼子，一番出生入死，收了他当徒弟。
沈雾后来也见过他。
他回忆起来，缓缓说道：“就是可惜。”
就是可惜，在灵剑子愿意承认这份他害怕惶恐的爱的时候，命运偏又捉弄他。
恩断义绝，阴阳两隔。
“阿刃。”
沈雾眉头先是眉头一皱，后又笑，再一次询问：“你说是不是？”
-
姜刃始终一言不发。
灵剑子的故事沈雾提过，没有细说。姜刃记得，灵剑子与那位徒弟，也有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去。
他看着他，仿佛透过这个年轻生命看向某个谁。
彼时在台上，许久，灵剑子转身，头也不回。
“按理，你得叫我一句师伯。”
人走下台，不见了。
姜刃低低出声：“师伯。”
……
“按理，你得叫他一句师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