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做什么?那东西你不能留,快交出来。”
“阿四……给我吧,我想留着,做纪念。”
沈清棠面无表情的看着对方,神色木然极了。“竹青说了,决定权在我,谁也不许干涉。”
说完,她缓缓朝巷子外走去,步伐踉跄,背影单薄。
阿四想要追上去,却被竹青死死拦着,二人起了争执,转头追去时,却再找不到沈清棠的身影。
长街上人来人往。
沈清棠泪眼氤氲,视线模糊又清晰,呵出的雾气散了又结。
她神色木然,有人撞了她的肩头与她说了声抱歉。
她稳了步子接着往前走。
脑子了全是阿四说的话。
白玉兰簪子,江行简说,她懂的。
还簪、还簪……不就是此生情不做真了吗,她懂的。
可是他死了,没有当面跟她说这些,大抵是真心实意要成全她与李长策的。
她不知该如何解释这样的心情,只觉得心痛传遍了四肢百骸。
铭光找到她的时候,她耳边什么也听不见。
天旋地转间,她眼前一黑。
……
“明日便启程回京了,卿卿怎的愁眉不展?”
暖帐内烛影摇红,氤氲的沉香混着未散的水汽。
沈清棠披着素白中衣坐在床沿,发梢还缀着未干的水珠,在烛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
她怔怔望着妆台上的铜镜,镜中映出的面容比往日更显苍白。
今日下午回来,她便一直这般失魂落魄的,看着令人担忧。
李长策缓步走去,在她面前蹲下,手刚要触碰她的脸,豆大的泪滚烫滴落在他手背上。
“卿卿……”
沈清棠露出个苍白的笑,“李长策,我思索再三,还是不与你回京都了。”
“为什么?你不是想回家吗?京都就是你的家,到时候,我和若若还有你,一家三口,多幸福。”
这是他梦寐以求想要得到的,这数日来,他天天都在盼望,这幸福的感觉,像是做梦一样。
“李长策,我以为到了这一刻,我会怨你恨你,可我如今才发现,我竟然是有些舍不得你的。”沈清棠尾音颤颤,乌黑的眼珠子牢牢盯着眼前的男人看。
“可我很累了,真的很累了,我的心好像支离破碎,有一半已经随着江行简死去了……”
“若是有来生,我不想再遇见你们了,不想了。”
这么多年,兜兜转转,他们三个纠葛在一起,剪不断理还乱。
她真的累极了。
他们二人你死我活,至死方休。
无论是谁赢了,对方都难逃一死。
如今这个局面,是怎么也改变不了的。
她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
“卿卿,你在说什么?你在、说什么傻话呢?”李长策只觉得吞咽困难,心乱意乱起来,此刻面前的凄美的脸,好像下一刻就会消失不见。
“李长策……”沈清棠的声音很轻,“你杀了他,却一直瞒着我。”
她没有质问,没有歇斯底里,只是平静地陈述。那些曾经撕心裂肺的恨意、不甘、痛苦,此刻都像被抽空了力气,只剩下疲惫。
“不过……已经不重要了。”
她微微垂眸,指尖轻轻抚过袖口的一道褶皱,像是抚平过往的伤痕,“你还记得你从前说过的,无论我要什么,你都答应我吗?”
李长策心头一紧,下意识握住她的手,却发现她的指尖冰凉,像一块捂不热的玉。
“卿卿,你别这样,你这样、我很害怕……”
“我累了……”她靠在他肩上,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这些年,夹在你和他之间……太久了。”
那些纠缠的岁月,像一场醒不来的梦。爱也好,恨也罢,她都已经没有力气再去分辨。
“我不恨你,”她闭上眼,仿佛只是困倦,“但求你好好活着,照顾好若若。”
这是她最后的请求,也是她唯一能给他的……解脱。
李长策浑身一僵,仿佛被这句话钉在原地。
他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他甚至来不及反应。
直到沈清棠的唇角溢出一缕鲜红,顺着苍白的下巴滑落,他才如梦初醒,瞳孔骤然紧缩。
“卿卿?”他的声音发颤,手指慌乱地去擦她唇边的血,可那抹刺目的红却越擦越多,染红了他的指尖。
心脏被撕扯般的剧痛让他几乎直不起腰,嘶吼声划破寂静:“来人!把张运良——”
“没用的…”她冰凉的手轻轻覆上他的,力道轻得像是随时会消散的雾,“来不及了……”
李长策猛地收紧双臂,将她死死按在怀里,仿佛这样就能阻止生命的流逝。
滚烫的泪砸在她逐渐灰败的脸上,与血迹混作一处:“你究竟……做了什么……”
她抬着沉重的眼皮子看去,男人白玉无瑕的脸,沾了她的血,泪如雨下,哭得是那样的悲伤。
抬手摸他的脸,被他握住,笑容憔悴。
“我不是有意骗你……我只是、我只是……”
他语无伦次,眼眶通红,“我只是太在乎你了……”
可怀里的身躯却一点点冷了下去,像握不住的流沙,无论他如何用力,都留不住分毫。
“我知道,成王败寇嘛……即便你不想让他死……”
沈清棠睫毛颤颤,疲惫极了,“我都知道的。”
他突然歇斯底里地嘶吼起来,双目赤红如血,“不要!不要不要、卿卿我求你不要这么对我……我求求你……”
“我求求你……”
“卿卿你看着我!你看着我——”
她原本轻抚他面颊的手,就这样在他掌心缓缓垂落。
纤细的腕骨擦过他痉挛的指尖,像一片羽毛轻轻掠过,而后……
永远地静止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到底是为什么!
你不是答应过我的吗!为什么要食言!为什么要食言……
那声音肝肠寸断,歇斯底里……
……
姜朝,名将列传补遗。
李长策,字承风,姜朝开国第一名将。
少时从军,战功赫赫,官至镇国大将军,封镇远侯。性刚烈,用兵如神,北驱戎狄三千里,西平六藩之乱,未尝一败。
然其生平有一憾。
姜启二十七年冬,其夫人沈氏病逝,年方廿四。李长策悲恸欲绝,三日不食,亲扶灵柩入青山,葬于青山深处。
葬毕,上表辞官。帝再三挽留,终不允。遂携幼女若若,隐于青山,自此绝迹朝堂。
野史载:
每年沈氏忌日,青山断崖必有大雪,李长策独坐墓前,煮酒一壶,至天明方归。
若若及笄之年,嫁与江南谢氏,李长策未出山相送,只遣旧部铭光护持。
姜末战乱时,曾有叛军欲掘沈氏墓,当夜青山雷火骤起,叛军尽殁。乡人言,曾见一白发老将持枪立于墓前,恍若鬼神。
终其一生,未再续弦,未离青山。——《姜史·补遗卷》
……
“爹爹,为什么要把娘亲葬在这里?”若若仰起小脸,手里还攥着一枝新摘的山茶。
李长策蹲下身,拂去女儿发间的草屑:“这里朝可观云海,暮可赏落日,是你娘亲最爱的景致。”
“可是……”若若踌躇着指向不远处那座青石冢,“江叔叔也在这里呀,他也喜欢看云吗?”
山风忽起,吹乱满地落花。李长策望着那座无字碑,恍惚又见月白袍角掠过梅枝。
“是啊……”他轻声道,“他喜欢的人,在这里。”
余晖将父女俩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那座青石冢前,像一道温柔的桥。
——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