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蛮
徐阿蛮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天色昏暗,风渐起。她蹲在墙下看蚂蚁搬家,娘亲正在檐下捧着衣服缝补。
“阿蛮。”娘亲咬断最后一记针线,擡眼笑说:“快下雨了,过来。”
声音很轻很轻。
阿蛮第一次没有听到。
“阿蛮。”娘亲无奈再唤。
然后阿蛮听见了,梦里的阿蛮听见了。
她站起来,摇摇晃晃贴过去,拉着娘亲的手臂傻乎乎地说:“娘亲,阿蛮力气大,可以帮它们呢。”
娘亲怜爱地揉揉她的头,风吹动娘亲的鬓发。
“对,我们阿蛮很厉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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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蛮那时候还不姓徐,就叫阿蛮。
村子里的孩童都问她,你爹爹呢,你怎么只有娘亲。你姓什么,你为什么只叫阿蛮。
太年幼的年纪,善恶如此分明。他们问着话时,语气那般不善。
小小的阿蛮答不上来,也不想答。一拳干翻一个,一言不发。
她自幼力大,糯米团子一般的拳头堪比铁锤。
鼻青脸肿哇哇大哭的孩童们招来大人,要讨个说法。娘亲开了门,那双总是温柔明媚的眼睛此刻盛满怒意。
“我们阿蛮是没父亲,但也比许多双亲健在的孩子懂事。”
大人们气恼,指着鼻子骂。
一重叠一重难听的话语冲进阿蛮耳朵里,然而娘亲孤傲瘦弱的肩背又几乎为她阻挡了一切风雨。
那一刻阿蛮便想——
要长得再快一些,力气再大一些,这样就再没有人敢这样对娘亲。
变强,要不断变强。
强到没有人敢嘲笑娘亲是寡妇,是一个貌美的寡妇,一个貌美还有个怪胎女儿的寡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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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蛮的童年不算难过。
娘亲会编各种好玩的东西,会唱各种好听的曲子,会绣各种好看的荷包。
娘亲是天底下最好的娘亲。
所以村子里的人总说她没爹,说她脾气怪,阿蛮不在乎。可若是说娘亲,不行。
娘亲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娘亲。
后来阿蛮见人就咬见人就打,越来越多的人说她是怪胎。
他们还说,要赶她和娘亲出村子。
“呸!这么漂亮一个寡妇一天到晚不在家里,净往外边妖妖娆娆,恬不知耻!”
“那怪胎也是奇了,力气大得吓人,她那眼睛你们瞧见了吧,跟狼一样!哦哟!骇人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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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蛮想带娘亲离开这里,她跟娘亲说,“娘亲,我们去北方吧,去骑马,去看草原。”
去哪里都好,我想让你开心。
娘亲却摇摇头,目光坚定:“阿蛮,娘亲就在这里,哪也不去。”
阿蛮不明白。这里一点也不好,娘亲在这里受了太多委屈。
娘亲为什么不想离开呢?
她一遍遍地问过,娘亲的回答始终如一。她眺望远方,似乎在等谁。
等谁呢?
后来阿蛮便不问了,也不说了。
她长大了,开始偷偷练剑。迟早有一天,她要带着娘亲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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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十一岁那年,阿蛮便想学剑。
这是唯一一次她瞒着娘亲,在山上救了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
男人身旁是一把形状怪异的巨剑,或许都不能称之为剑。
阿蛮背着背篓,小心翼翼拨开草丛。灌木丛里,男人模样瞧不清,她屏住呼吸,下意识后退一步。
但就是这一步,男人奋起,猛然飞扑过来掐住她的脖子。
他说:“药……给我药。”
冰冷到极致如同野兽的眼睛倒映出阿蛮因为喘不过气而青紫的脸。
年幼的阿蛮那一刻会想什么?
会害怕吗,恐惧吗。
她应当是想着,答应了娘亲要早一点归家,娘亲会担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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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
声音在喉咙里,发不出来,嘶哑到近乎破碎。
阿蛮还在回击,她不怕死,但也怕死。
拳打脚踢,能使劲的全部使上劲。要赶回家,那就是她唯一的念头。
“滚……开……”
男人喘着粗气,在这瞬间松开她,似乎看到什么怪物,发疯似的癫狂大笑。
“哈哈哈哈,天意!天意啊!”
阿蛮倒在地上,大口呼吸,青筋暴起。她蜷缩着,握紧了拳头,悄然摸索到身边的尖锐石块,试图再次给予这个男人一击。
杀人,不过是杀人罢了。
阿蛮早就知道,自己确实是一个怪物,她对血液,一点也不恐惧。
杀了这个人,就可以回家。
手中石块越来越紧,已经紧到陷入掌心,刺破后血液顺着表面留下。
阿蛮在找一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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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掌着巨剑,终于瘫坐在地。从左肩到腹部的皮肉裂开,翻滚着鲜血。
他收了那凌厉嗜血的杀意,再次问了一遍。
“你,叫什么名字?”
那时候的阿蛮还没意识到,这个男人此后会改变自己这一生。
而故事却是多年前就已经开始了。
彼时她还在计算着自己的成败,回忆着那些武侠书里有过的招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