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雾
“我幼时并不喜剑。”
这话落在夜色里,清冷如霜。
姜刃掌下是尚未翻开的书册。他看向眼前之人,目光描过他精致眉眼,最后定在鼻间殷红小痣上。
“人人都说剑道高高在上,杀伐无双。”
沈雾顿了顿,指尖轻叩桌案,摇摇头不知是何意味,淡声开口。
“可我那时候,是真的不算喜欢。”
儿时记忆并不会随着年龄增长淡化消逝,相反,它刻在骨血里,与你一同成长。
而后,在人生某一刻,一定会以一种轻描淡写又如此合理的方式呈现出来。
恰如此刻。
沈雾眼底那片雾,终是渐渐散去,映着浅浅莹亮的烛光,也映着些许笑意。
“我沈雾,七岁入空冥,学法、习剑,自十八岛而去,共计二十一载。”
历尽沧桑,阅尽千帆的男人,鬓边依然未曾生霜。
他只是站在当下岁月,回望过往半生,轻轻地笑了。
或许有释然,又或许有怅惘。烛火摇曳明灭,氤氲人的面容,晕了光,不甚清晰。
姜刃凝视他,第一次,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他真正,站在了沈雾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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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很静,呼吸心跳皆可闻。
沉默片刻,沈雾收起平日里的散漫随性。几乎是包容的、温柔的,认真问道:“当真要听?”
姜刃放在膝盖上的手下意识握拳,压下心头震颤,同样认真点头:“要听。”
那么,要从哪里讲起呢?
沈雾摩挲指尖不言语,许久,他倒了一盏热茶。
“就从,空冥谷问剑讲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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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冥谷,一个神秘的地方。
这里万山隔绝,外界想要进去,比登上三重楼还要困难。
而沈雾,是被空冥谷主捡回去的。
他七岁入空冥谷苦修,十二岁问剑台俯首拜师,此后巨石碑前参法五度春秋。
真正年少轻狂的时候,世间都在脚下。
于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十七岁决然离谷,二十岁惊艳成名。
可也正是太年轻了。
沈雾太过年轻的时候,就到达了许多人一辈子都只能仰望的高峰。
他经历的,永远是胜利,永远是崇敬。没有背叛、没有悲苦。
哪怕那一年空冥谷主一剑刺在他肩头,他也是还喊他师父。
斑驳碎光落在杂草丛生的院落,沈雾迎着朝阳,直视眼前之人。
他仿若不知道疼痛一般,面色不改再进一寸,浅浅勾唇道:“师父,您当年不是让我滚?”
到底难掩怨气。
然而那人居高临下,一如既往冰冷的眼角眉梢。
“阿七。”
“为师,只要天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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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冥谷有一条不成文的铁律——不收废物。
问剑台更是杀招尽显的千级台阶,只有强者堪配。
那些年问剑台真的死了太多人,前仆后继。沈雾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沈雾,叩请谷主收徒。”
但他是唯一一个,自请拜师的。
空冥谷主已有六位亲传弟子,闭关许久。大约所有人都知道,神秘莫测的谷主,不会再收任何人为徒。
而沈雾登顶的时候,是一个冬日。
彼时高台雪飘,刺骨寒风如同利刃一般割着人的骨肉。
他不甚在意地一把抹去嘴角血迹,踉跄着,擡手挽剑。
那一剑,如同此后无数次一样,挑开红梅,映在人颊边。带着风霜难侵的傲骨之姿。
下一瞬,他低垂眉眼,面朝大殿而跪。
后来的沈雾,再没有这样低头过。
这是他的师父,养大他的人。